“他们单独在一起聊了多久？”封沉安隔着帘子问外边的人。
那人回答：“时间不长，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封沉安道：“即便如此，若有事情交代那也足够说完了。”
“不过陛下，苏大人与世子向来没什么过密的交集。世子到现在大大小小的宴会都参与了不少，苏府茶宴也是符合世子心性的，能去参加应该也不足为奇。况且那大厅四面透风，一目了然，想瞒也瞒不住什么。”
封沉安略一沉吟，随后道：“再暗中观察着吧。简旭晨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们持稳些。”
“是。”那属下领命，随即退了出去。
夜晚的大殿空幽寂静，烛火将封沉安的面容照得昏黄，他脸上的情绪模糊不清。
“陛下，德妃在外求见。”门外传报道。
德妃是简旭晨的妹妹，前段日子才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幸好是个女儿，让他很是省心，因此对着德妃面上的笑容也越发宽心真诚一些。德妃将陛下对自己的微笑看在眼里，解读成了偏爱和真心。
“进来吧。”封沉安道。
德妃年长齐珣央四岁，她的哥哥简旭晨与齐祯一样，都是当年陪着封沉安一路打过来的，只不过站队比齐祯晚，地位也不如齐祯高。
“臣妾参见陛下。”德妃亲自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行了礼，走到封沉安面前，将一叠刚蒸好出炉的点心放到桌面上，又斟了一盏微醺带甜的酒。
“这么晚了怎么还要过来？”封沉安问。
德妃道：“方才臣妾与皇后娘娘和一些妹妹们登了角楼，今夜晚风吹着舒服，谈笑得晚了些。不过臣妾遥望陛下这里的灯火似乎一直都亮着，便回去做了这些东西带过来。”
封沉安道：“你有心了。下次这么晚了就不要来了，早些休息。孤这里有人伺候。”
德妃娇俏道：“那不一样。臣妾总觉得别人照顾不好陛下，不来瞧瞧就睡不安稳。”说着她端起酒递给封沉安，道：“陛下尝尝。”
封沉安将德妃带来的东西各吃了一两口，随后便放着没动了。德妃还不肯走，要给封沉安捏背，封沉安没有阻拦。
他反而抽出手边一封已经批阅过的密文，摊开来再看了一遍，也不顾忌自己身后正站着德妃。看完后封沉安道：“大魏密探来信，最近大魏皇宫戒严，透不出风声来，探听不到什么消息。”
德妃道：“陛下与臣妾说这个，臣妾一介妇人，插不上什么话。不过臣妾想，毕竟是一国皇宫，想要打探大内的消息必定不是件简单的事。”
封沉安道：“突然戒严，多半是魏王身子骨就快熬到头了。”
德妃点点头：“算起来魏王确实年事已高，若真如此，恐怕用不了多久大魏就要新君继位了。”
封沉安道：“而今他们最有名望的二皇子却还在阡清，不知肖寒现在有没有收到风声。”
德妃道：“陛下想知道，问臣妾的兄长就可以了呀。”
封沉安道：“孤让你兄长此行陪着肖寒去，为的就是这个。你说，若是你兄长回禀肖寒已经知道了大魏那边的事，那孤还要不要留下肖寒？此人聪慧多变，日后要是真的在大魏继承大统，那恐怕我们北燕不会有消停日子。”
德妃道：“陛下可别为难臣妾了，且不说臣妾不宜干政，就算是想和陛下多说几句话，那臣妾也不懂这个。”
封沉安笑笑：“是，你就是个小女子，整日赏花刺绣就够了。”
德妃道：“皇后娘娘年纪虽轻，但博览群书。讲起什么都是头头是道的，此刻若是皇后娘娘在此，必定是能与陛下谈论一番。”
封沉安道：“那不一样。你是你，皇后是皇后。孤总觉得更愿意与你多说些话。况且皇后近日养胎，不宜被琐事打扰。后宫里有什么事端，你也替皇后多留意着些。”
德妃眉梢眼间都扬起欣喜之色，她翩翩福了福身子：“是。”
封沉安叹了口气，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道：“如今朝里朝外，孤能全心全意信的就只有你们兄妹二人了。”
德妃搂住封沉安的脖子，面带绯红，轻声娇语道：“能在陛下左右，是兄长与臣妾的福分。”
封沉安将桌上的奏章统统一合，大笑着道：“好了不看了，今晚去你那里歇息吧。”m.trip118.com
一轮孤月，照着两地纷忙。
大魏皇宫，乾坤殿内，几道人影惶惶。
魏王闭目躺在龙床上，半张着嘴，咂着还没吞干净的水渍。肖佲跪在旁边，用一块鹅黄的丝帕轻轻擦着老君王的嘴角。
孟朝颖就站在肖佲的身后，宽大锦袖下的双手紧紧地扭握着，心中默默祈求着即将日落西山的老人能够再多撑几个月。
肖寒还没回来......
即使她信任肖寒的能力，但眼下魏王病情加重，只要他一天不回来，那么就多一天的风险。她觉得自己像是头上悬挂着一把随时都有可能落下的剑。
“阿颖，阿颖？”肖佲的呼唤将她从紧张的思绪里拉了出来。
“太医怎么还不过来？”肖佲问道。
孟朝颖道：“臣妾已经去请了，想必即刻就到。”话音刚落，外边就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个太医院的人。
这两位太医一同跪在肖佲面前请安，老太医遵照着指示上前给魏王搭脉，小太医躬身默默地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
观脉半晌，老太医道：“陛下这几日气脉又虚下去许多，不知最近的饮食如何？”
肖佲招了招手，魏王身边专门伺候的太监便回答道：“陛下这几日睡眠多，进食少，但半夜里又时常醒来要水喝，可实际上喝的也不多。”
老太医问：“那陛下夜里睡着，发汗如何？”
太监道：“不曾发汗。”
老太医微微点头，对肖佲道：“殿下，陛下口燥却不缺水，梦乱却不发汗，微臣需下去仔细配一个调内□□的方子，多安神助眠，夜间睡得稳了，白日里多些胃口进食，否则如这般下去，恐怕要雪上加霜。”
肖佲问：“那父皇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太医道；“殿下暂且安心，陛下并无大碍，若能调养，切莫操劳伤神。”
听闻此言，肖佲的神色并无什么变化，而孟朝颖却暗中松了口气。
肖佲道：“本王知道了。”
太医告退，去外面配药材了。等左右无人时，小太医凑到老太医耳边，轻声问道：“师父，咱们半月前才来给陛下看诊过，怎么这么短的时间里陛下的身子骨就又差了些了？”
老太医板着脸严肃道：“住嘴！咱们在太医院当职，只管竭尽所能给这座宫里的人望闻问切，其余的事不要想不要猜不要问更不要琢磨。做好太医的本分，看病即可。”
小太医缓缓道：“哦......那师父，这次还是你来说，我来帮您写方子称药材。”
老太医点点头：“你刚进宫不久，见得还少，经历的事不多。只管跟着我钻研医术即可，等你在宫里的时间久了，多经历一些时局变动，就会明白我方才那几句话的意思了。”
小太医一边点头一边心里暗暗琢磨：自己也是陪着璇亲王上过战场见过大世面的人，未必就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儿。其实陛下的病情、安王寸步不敢离开的侍候，这些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大概有底。他选择进宫当太医就是璇亲王授意的，听到能进宫当职，自己老爹可高兴坏了，虽然不是为官，但也算是一个好的门路。
太医离开后，肖佲还是坚持守着，孟朝颖借着照顾孩子的由头离开。肖佲并未起疑，小皇孙也是魏王心尖尖上的，她帮着肖佲照顾好孩子，肖佲高兴还来不及。
孟朝颖出宫，坐上马车回到安王府。
深夜里外边漆黑一片，晚蕊提着灯走在孟朝颖身侧，二人回府后直径去了小皇子睡的屋子。
外头的奶妈也已经睡着了，她们回来的那点儿动静往往吵不醒她。
肖易冲三岁半了，却还不肯断奶，孟朝颖知道这是被宠出来的，她心里不愿自己儿子当个像他爹一样没用的绣花枕头，因此明面上没多管教，可实则每每她自己带孩子时都是严苛的。
眼前的幼子在熟睡中，他的衣服里藏着一把通体乌黑的玩具剑，剑上还镶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这把剑是孟朝颖暗中命晚蕊找人照着肖寒那把制作的，外形基本一样。她哄着孩子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晚上也训练他藏在怀里睡觉。
肖易冲记得母妃每日每夜的叮嘱，他将这把黑色的小长剑藏得好好的，不被任何人知道。
“明日咱们就不进宫了，我要带冲儿读千字文。”孟朝颖抱起孩子，吻了吻孩子的额头。
晚蕊道：“王妃，前不久才读熟了三字经呢，如今又马上要接上千字文了，小皇子能读得懂吗？”
孟朝颖道：“将来总会懂的，眼下最宝贵的是光阴。将来指望他提早多一些悟性，遇人遇事，能多从读的书里面找找先人的教训。他将来要走的路，我未必能一直陪着。趁现在我能亲力亲为地多教导他一些，就多让他分辨得出他父亲的好坏。”
晚蕊道：“呸呸呸，王妃说的这是什么话。”
孟朝颖却道；“晚蕊，我能预知到的。魏王快不行了，你瞧肖佲，寸步不离乾坤殿，唯恐他爹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了就将皇位传给璇王殿下。你知道我看着他那副守株待兔的样子，心里觉得有多恶心吗？！”
晚蕊立马上前挡在了孟朝颖面前，好似这样做就能挡住女子忍不住提高的嗓音：“王妃！嘘——”
孟朝颖亲昵地抱了一会儿孩子后放了回去，随后与晚蕊二人回了房。
她从自己腰带的夹层里抽出了一朵已经干瘪的梅花，——是方才在马车的坐垫下取出的。
梅花的花瓣是被揪下来又粘回去的，花心里藏着一张卷成细短条儿的纸。
晚蕊将门窗都关紧，孟朝颖才把纸条展开。
上面短短两行细小的文字，叫孟朝颖看了眉头紧蹙。
“王妃，上面写了什么？”晚蕊问。
孟朝颖道：“璇王殿下去了阡清。陈为正和陈为前最近被暗暗升任，官职调得离景阳城越来越近。”
陈为正和陈为前是陈家的两个儿子。
晚蕊急道：“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要回来了？真是天都谴不了的！”
孟朝颖将纸条点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她一双美眸阴冷地抬起，空幽得像密林深处缓缓拨开树丛的野狼：“我父亲母亲两条无辜的性命，居然只能换他们两年逍遥度日的流放......既然天谴不了，那就换我来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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