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处暗流涌动,西府倒是没什么波动,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卫业带着卫诚,父子俩一前一后进了安乐院。
杜氏坐在圆桌前,盯着厨房的婆子摆菜,眼皮一撩瞥见父子二人,忙从桌前站起,笑着道:“今儿怎生一起过来了?可用过膳了?”
卫业摇头,卫诚笑嘻嘻地一把拽过秋平递来的热巾子,擦了两把,随手将巾子扔进秋平怀里,大大咧咧地落了座。
“筷子呢?娘赶紧开饭,儿子都快饿死了!”
秋平低头一看,见前襟才换的衣裳,被热巾子浸出了一个湿印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不情不愿地递了筷子过去。
安乐院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才吃上饭,杜氏便忍不住说开了,“你们父子俩一天到晚在哪里撒野?瞧着各个跟个饿死鬼似的……”
“娘,什么撒野,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卫诚不满,卫业面上也有些不高兴,“我告诉你,这次我和诚哥儿,可是要干大事的……”
杜氏嗤笑,“干什么大事,京城这地儿,咱家拢共就得了那一间铺子,十几年下来,你们父子俩翻来覆去,也没见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杜氏口中的铺子,开在城南,还是当初他们拖家带口跟着杨氏来京城落脚时,卫苍给置办的。
铺子先前是卖胭脂水粉的,杜氏是个女人家,天生喜欢这些,奈何等铺子里的存货卖完,她也寻不到什么靠谱的货源,铺子便开不下去了。
后来胭脂水粉铺子,又变成了布庄,布庄开不下去,又成了米铺,米铺又换成粮油铺……
也不知道折腾了十几回,去年才挂得“香烛铺子”的牌匾,看来又要准备换了。
杜氏被折腾得心累,懒懒地听着,才知道这父子俩,准备将香烛铺子换成什么杂货铺!trip118.com
不管换什么铺子,杜氏算是看明白了,那间铺子想是风水不好,卖什么也挣不了银钱,索性也就由着折腾吧。
两个大老爷们,折腾铺子,总比斗鸡遛狗得强!
好不容易听完父子俩的“宏伟蓝图”,杜氏敷衍着恭维了两句,喂了两口菜,正好见卫兰进来,忍不住气不顺地道:“兰姐儿倒是稀客,我还以为你长在禧康院里了呢?”
卫兰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娘瞧你说的,禧康院是奶奶的院子,女儿又不是地里的菜,长在那儿算什么?”
“算什么?哼!”
杜氏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偏生你管不住嘴,三天两头凑过去吃,娘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大……”
卫业父子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了筷子,卫诚笑道:“娘,妹妹吃啥了把你气成这样?”
杜氏撇撇嘴,卫兰委屈道:“大哥你不知道,奶奶院里的菜长得可好了,那豌豆片又脆又甜,茴香茶也好喝得紧,上回连东府的顾姑娘都赞不绝口呢……”
“哦?那什么顾姑娘去奶奶院里了?”
卫诚提了兴趣,灌了口茶兴奋道:“人长得咋样?美得真有那么邪乎?”
卫兰刚要开口,杜氏尖声喝道:“诚哥儿你问什么问?你想干什么?顾小贱人!天杀的狐媚子!臭不要脸的东西,勾引了闲哥儿还不算,还敢来勾引我的诚哥儿,狐狸洞里钻出来的腌臜东西……”
卫诚面上一黑,“娘,人家都没见过我,勾引什么勾引?”
“你还向着她说话?诚哥儿你是要气死娘吗?怪道前几次娘要给你说媳妇,你这个不要,那个看不中,原来瞧上了那顾小贱人!告诉你,不可能!我活着那顾小贱人就进不了卫家门,死了也不行!”
卫诚听得一脸黑线,那什么顾姑娘他连面都没见过,怎么就瞧上了?
再说那可是闲哥儿的人,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把人家怎么样!
又听杜氏骂骂咧咧,甚至提起了他那难产死了的前头媳妇,卫诚越发不耐烦听了,屁股一拍就出了安乐院。
杜氏更气了,拽着卫业的袖子哭嚎道:“这是要让我死啊!一个狐狸洞里出来的骚东西,要败了我卫家啊!天杀的!要我的老命啊……”
卫业瞅着一屋子低头含胸、竖着耳朵偷听的丫鬟婆子,面子上有些下不去,忍不住抽出袖子吼道:“什么狐狸洞?你明明知道诚哥儿不是那种人!”
“哎呦我的天老爷!连你也为那骚狐狸说话!要命啊!我不活了!呜呜……”
听杜氏越说越不像话,卫业老脸气得通红,也不耐烦劝了,丢下一句“随你怎么想”,一甩袖子出了门。
杜氏面上一滞,双眼气得通红,直勾勾盯上了卫兰,卫兰被她看得后背一凉,结结巴巴道:“娘,娘我回去绣花了……”
说罢,忙不迭地往外跑,太可怕了!
她知道她娘要问什么!
左右不过是让她骂些狐媚子之类的话,要是以前也便罢了,这两天她听奶奶讲了不少道理,总觉得那样的话,有些骂不出口!
卫诚、卫业跑了,卫兰也溜了,方才还在桌前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见情况不对,也偷偷摸摸地退出去了。
夏晴抬起眼皮,偷眼瞧着八风不动的秋平,她知道,秋平又要单独留下来,和夫人说悄悄话了。
自打上回在禧康院见了顾姑娘回来,夫人和秋平时不时便关了门说话,每回说完,夫人总要逮着顾姑娘骂一通,也不知道是不是秋平撺掇了什么。
想到从一等丫鬟位子上撸下去的春晴,夏晴咬了咬唇,看了一眼秋平,低头端起水盆退出去了。
秋平不屑地瞧着夏晴的背影,将圆桌粗粗收拾了一番,随手倒了盏茶递给杜氏,“夫人别为了个贱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哭了半日,总算听了句人话,杜氏抬起一张泪面,攥住了秋平的手腕,“还是你最懂我,不像那几个没良心的货!”
秋平牵了牵嘴皮,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腕,将茶盏凑到杜氏嘴边,“奴婢就是心疼夫人,受了不少狐媚子的气!”
茶盏凑得有些近,几乎沾到了杜氏的嘴皮,她抹了把泪,接过来抿了一口,茶水有些凉,咽下去浑身就是一个激灵。
杜氏看了眼一脸真诚的秋平,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没舍得骂,转而说起了顾韶音。
秋平低着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声,等杜氏发泄了一通,才眼珠子一转,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压低了嗓音出了个主意。
杜氏浑身打了个颤,面上有些迟疑,“这……这能行?”
“夫人您就信奴婢一回好了!”
秋平坚定地打着包票,杜氏想到这几个月来在顾韶音身上吃得憋,如今连儿子、丈夫都被勾引了,不成器的女儿也不想站在她这一边,迟疑了一会儿,也便点了头。
秋平嘴里恭维着“夫人英明”,低头看着即使穿着体面衣裳,也遮不住骨头缝里散发出粗鄙的杜氏,面上的笑意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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