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帝是不是老了。”
阴影深处的杨家家主已经皮包骨头，时日无多。
“大帝怎么会老呢！”
杨棋桌上的灯好像永远也不会熄灭。
如花似玉的年纪，也有着花容月貌，终究是在案牍之间蹉跎而已。
她摇了摇头，生在杨家，就不该有这种想法。
“王家的人怎么说？”
杨家家主隐在阴影中，声音沙哑，每说一句话，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王琅来了书信，说是想请您同去京城，面见陛下。”
杨棋打开信札，借着烛火看着上面的笔迹。
“寥寥数语，用心何等歹毒！”
“他明知道父亲目前境况，这算是刻意为之了吧。”
烛火明灭，阴影中的杨家家主显得诡异阴森。
父女二人默默无言，烛火摇曳，烧炸了扑火的蚊虫。
杨家家主的喘息声像一只残破的风箱，在房间里沉闷着发出声音。
“王琅这老东西固然该死，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可是他对大帝的确是忠心耿耿！”
杨家家主看了看窗外的星空，神色中有些怅然也有些向往。
“他这次应该是真心实意请为父前往京城！”
杨棋打了个呵欠，伸了一个懒腰。
素色绫罗包裹的身躯，堪称完美。
“为何？”
杨棋问了之后，又觉得自己问的太过多余。
老一辈的恩怨说不清也理不顺。
她连自己父亲为何沦落至此都搞不清楚，再多说都像是杞人忧天。
“因为他要大帝出兵！”
“没有老子，他一个人的份量，不够！”
“就算父亲大人去了，也未必就能让大帝下定决心！”
杨棋思索片刻，开口说道。
“大周钱粮兵马一概不缺，可是帅才衰老，将星陨落，此战虽能胜，也耗损太大！”
“而且……”
杨棋欲言又止。
“而且，大帝一生未败，不可晚节不保！”
杨家家主说出叛逆之言，在阴影里无声而笑。
“那你们为何还要大帝出兵？现在大周雄霸天下，四夷臣服！”
“孩子，你终究天真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更何况，大周越来越好，大家的火气也越来越大了，而且，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
窗外的风吹灭灯烛，海棠花在黎明前的夜里清香扑鼻。
东方既白。
“家主，杨九里已经动身，半个时辰之前，乘车出渔阳！”
王琅坐在鱼池边，手拿竹竿，鱼钩上的鱼饵换了无数遍。
不知道是在钓鱼还是在喂鱼。
“残躯过渔阳，一命归尘埃。”
王琅仰天长叹。
“对他来说，也算死得其所了。”
“只是今日之后，你我就是大周的乱臣贼子，永生永世都不能葬入大周的土地，你们甘心吗？”
“王家人，自当遵循家主之命，九死不悔！”
……
鱼池中，一只红龙睛正好咬住了草金的尾巴。
“家主，此次前往京都，为何不多带些人手？”
杨小年骑着骏马，跟着马车亦步亦趋。
“小年，算起来你是杨家第三代奴仆了。”
家主的声音传出黑布包裹的车窗。
“禀家主，是第三代，蒙家主大恩，赐奴才姓杨！”
杨小年满脸感激神色。
当今天下，从渔阳郡走出的人只要姓杨，哪怕是个奴才，都是人上之人！
“既然你姓杨，那自然就是我杨家的人了。”
家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过一会，情况要是不对，你就跑，越远越好！”
“跑回渔阳，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死在王家人手上！”
杨小年大惊失色，毫不犹豫地拔出弯刀，凝神静气，扫视四周。
不是他反应过度，实在是家主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
天下第一大门阀，杨家之主，死于天下第二大门阀王家手中……m.trip118.com
这必然是震惊天下的大事！
“紧张什么？把刀收起来。”
家主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杨九里一生高居人上，则有拯民溺救民饥之责。”
“再说这样不人不鬼的日子，我也过够了。”
“你如果还自认姓杨，还是我杨家的奴仆，就按我说的做！”
风起于四野，浮萍起于微末。
渔阳城外五十里，水草丰美，良田千顷。
长亭荒破，爬满了青藤。
杨九里叹息道。
“真想死在这里啊，就埋在渔阳郡，随便哪里……”
窗外的杨小年已经泪流满面。
黑云四起，寒风中传来隐约的琵琶声。
嘈嘈切切，如敌国边境陈兵百万，虎视眈眈。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来了，来了……”
……
大周历一千四百三十二年冬。
杨家家主杨九里于入京拜谒大帝途中遇袭。
死于渔阳郡外五十里荒亭。
连人带车，尸骨无存！
据杨家逃生之人杨小年亲眼所见，行凶者是王家人。
而且现场有王家腰牌遗留。
大帝悲痛欲绝，自称失去一只臂膀，停朝三日！
天下哗然，但多数人仍然不相信此事是王家所为。
大帝下令彻查此事，却不仅仅针对于王家。
次年春，深宫起火。
大火烧了两日，毁坏房舍七百余间，嫔妃侍女，死伤百人。
火场中又被发现有王家腰牌。
大帝震怒，但并未迁怒王家，更不曾斥责王琅。
同年秋，大帝深宫遇刺！
王家门客，不蒙面，不化妆。
身着王家服饰直入深宫，剑指大帝寝宫！
被尽数诛灭之后，竟发现为首是是王家次子，王仁章！
王家行刺大帝，当诛九族！
大帝也压不住朝堂和天下的舆论。
灭族抄家之日，从王家搜出西狄往来信笺四百余封。
内容涵盖大帝一切，包括起居住行，穿衣打扮，用何种熏香，临幸了哪个妃子，喜欢吃的肉喝的酒，样样俱全。
事已至此，王家勾结西狄谋反大罪，已经板上钉钉，毫无疑问。
鄱阳王家老少三百余口，全部问斩。
王家世代门阀，宗族盘根错节！牵涉九族，共计有数万人被问斩。
唯独逃走了王琅和长子王贤！
一千四百三十五年，大周出兵，征讨西狄！
大帝一代圣君，百姓极其爱戴！
谋刺大帝，便是血海深仇！当诛！
“父亲，事到如今，我算是明白了一半，只是为什么……”
杨棋守孝期满，脱下孝服，提枪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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