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要平安侯把房子空出来?
贺妈当然震惊。
这……
虽然贺妈听夫人说起过,平安侯在鹿鸣巷的那处宅子地契是侯爷的,但这毕竟是京中。
而且,夫人虽然是侯夫人,但毕竟之前同平安侯没照面过,这事儿怎么开口啊?
而且,平安侯府就算衰落了,也大大小小,连同下人和侍卫百余口是有的,就这么让人家搬出去……
这,贺妈是觉得这件事不妥当。
就算地契在手,也留够了十余日,但是人家在京中,南平侯府这些年都在惠城,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人家就是不搬,夫人能有什么办法?
贺妈轻叹,“夫人,还是同大人说一声,请大人帮忙想办法吧……”
总归还有大人在京中,怎么都比平安侯府靠谱。
虽然这趟府中一道入京的人不算多,但到底大几十号,接近上百号人,安顿也不是容易事;若是平安侯府这处不肯搬,总不能让着几十上百号人住客栈吧!
倒不是银子的事,侯府也好,安家也好,都丢不起这个人哪……
贺妈一直觉得,自从侯府出事之后,夫人的思路一直清楚,尤其是火烧库房,和进京这条路,但这件事上,贺妈心中是不赞同的。
就算夫人早前这些决策都是对的,但未必事事都对,终需有人提点着些。
旁的府中还有老夫人可以商量,但南平侯府的老夫人……
贺妈心中轻叹,虽然老夫人改变挺大,但在这些事情上,老夫人能不添乱就已经很好了。
抵京在即,焦虑的人还有贺妈。
虽说还有十余日,但等这封信函送到平安侯府恐怕都过去好几日了……
贺妈不是担心旁的。
但以夫人的性子,能想不到这些?
夫人要是真的要平安侯让出宅子,大可提早月余书信给京中,让平安侯有充裕的时间应对此事;在还有十余日的时候才将书信送出去,夫人这处虽然没说,但以贺妈对夫人的了解,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细究起来,十余日扣除书信在途的几日,剩下的时间不长不短,但将就够平安侯府阖府搬走的;这就是将烫手的山芋直接交到了平安侯手中,搬也不是,不搬也不是;要他搬,明显可以早些;不要他搬,但时间又是够的,他不搬说不出去……
贺妈都替平安侯头疼!
但贺妈更头疼的是夫人这么做的目的!
要说南平侯在京中一点根基都没有,贺妈是不信的;但要说南平侯府有多深的根基,贺妈更不信。
若是人还未到京中,就先将平安侯给得罪了,平安侯在京中的人脉关系全且不说,但旁人会怎么想夫人?
贺妈手中拿着夫人让送出去的信函,心底难免迟疑,所以才会提醒一声,大人还在京中,真要有事,大人怎么都比平安侯稳妥。
毕竟,阮家是夫人的娘家,就算阮家帮衬,旁人也不会多嚼舌根,夫人这处也不用费神。
说不定,贺妈轻声,“说不定大人早就想到了,也替夫人备好了宅子。”
贺妈如是想的,也是如是说的。
阮陶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淡声道,“父亲不会准备的,就是准备了我也不能要……”
阮陶说完,风淡云轻得抿了口茶,好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也并不突然。
贺妈不解,“夫人……”
阮陶捧着杯子,没放下,目光看向贺妈,压低声音道,“南平侯府虽然接连经历变故,但好歹是侯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京中的人都精明着,也等着探侯府的虚实;如果这个时候,侯府还需要安家的接济,那在旁人眼中,侯府的这口心气就断了,在旁人眼中,侯府就是走向没落了……”
阮陶说完,贺妈愣住。
早前未曾想过的,还是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阮陶继续道,“所以,我爹一定不会准备,就算准备,也是给准备小厮,婢女,出行用的马车,在家中用的摆设;这些,在旁人眼中既是帮衬,又不会力压侯府一头。”
贺妈早前是恍然大悟,眼下是不住颔首。m.trip118.com
到底这些事情,还是要夫人周全。
她虽然早前也跟着太老夫人,但毕竟,她只是府中的管事妈妈,这些思量太老夫人定是同夫人交代过的。
贺妈心中唏嘘,险些就误事……
阮陶笑了笑,“我知道贺妈是为了我好,但是贺妈,你就放心吧,我这么做,平安侯非但不会怪在我头上,反倒还会感激我!”
贺妈:“???”
“所以,平安侯自己都不说什么,旁人就算想嚼舌根也掀不起风浪来。而且,这趟入京,京中多少双眼睛看着,宅子置在何处都会引人遐想日后南平侯府在京中是要高调还是低调;鹿鸣巷的这处宅子就正好,原本就是侯府的,物归原主而已,高调低调都谈不上;但能敲山震虎。”
阮陶说完,拿起早前摘录的小册子晃了晃,“喏,傅伯筠借了这么多银子,宅子,田契,铺子出去,我先管平安侯要了,这册子上的人心里都得掂量掂量,我知道多少,不知道多少,我要不要管他们要,什么时候管他们要,管谁先要,谁后要,是不是在这些人心里都有说道?”
贺妈:“……”
好像明白些了,又好像明白的不止这些……
阮陶继续道,“所以咱们不急,急的该是旁人,平安侯的这处宅子就是敲门砖。”
贺妈头疼。
但贺妈也知晓了,等平安侯的这处宅子让出来了,京中会有更多的人头疼。
这账册左右是让夫人给翻明白了!
贺妈心底的疑惑虽然没有全然解开,但到底是迟疑渐渐散去了,有了夫人先前关于安家和侯府这处的考量,贺妈知晓都在夫人掌握之中,她就不多添乱了。
这一路上,府中的几个管事妈妈虽然没说,但心中多少都有些担心;不说这些管事妈妈了,连她都是。
眼下看来,老夫人才是真智慧!
老夫人信夫人,夫人说不担心,老夫人就真的没多担心过了。
夫人同老夫人说,这一路上最重要的是,吃好睡好将身子调养好;等到京中,那些老夫人虽然各个养尊处优,端庄优雅,但有几个能踢毽子,同孙子孙女玩到一处去的?所以,不用担心同京中的老夫人们格格不入,她们羡慕你,希望同你在一处,才会主动去迎合你!
老夫人都听进去了!
夫人是头一个同老夫人说,旁人会主动迎合她的!
老夫人也信了!
最重要的是,比起读书写字,儿媳说的都容易做!
说话只说半句,点到为止;要多听,但是听得时候,要看着对方眼睛,肯定点头,这才是有效的听;珠宝并不一定要贵重,甚至都不需要别致,但每一件珠宝都要有故事,故事会让珠宝首饰成为无价的,所以,攀比的不是富贵金银,而是见闻阅历,不困于后宅之内的眼界,才是让人最羡慕的……
这些,早前都没人告诉过老夫人。
但是儿媳告诉她了。
老夫人觉得很受用。
慢慢的,老夫人也不排斥同人说话了。
人就是如此,一旦有了自信,气场就不同了,也不需要旁人特意多说,自己都能感受一切都好了起来。
所以,同旁人的相处也好,还是同孙子孙女的相处也好,老夫人也越发游刃有余。
京中的人与事都要复杂过惠城,夫人虽然能帮衬老夫人,但也未必能时时刻刻都在老夫人身边。
授之以渔,比授之以鱼更重要……
老夫人也好,府中的公子小姐也好,夫人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准备包揽所有事,全权做主。
到如今,虽然时日不长,但好似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贺妈心中轻叹。
她也不知道夫人做的这些是不是对的,又或者,夫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也揣摩不透。
但贺妈是过来人。
老夫人也好,府中的公子小姐也好,当他们都能支棱起来,自己成为参天大树的时候,夫人身后也就有了参天大树。
这些反过来也是夫人的屏障。
虽然,也许夫人并不需要屏障。
但夫人做得这些,都不是短浅的……
贺妈看向阮陶,阮陶指尖轻轻扣了扣桌沿,轻声道,“贺妈,找人把信送出去吧,也别给人太少的时间了。”
阮陶说完,贺妈也会意。
*
黄昏时,行至年城落脚。
阮陶应当月事快来了,不怎么舒服,便没带几个崽崽去逛年城。
阮赵、岚玳和贺妈带着老夫人还有府中大大小小的崽崽一道去了,离开的时候也热热闹闹的,像大家子出门了。
阮陶虽然不怎么舒服,但不大想闷在屋子里。
年城驿馆不大,除了曲少白随行的侍从和南平侯府的人便几乎没有旁人了。
八月初了,天气开始渐渐转凉,但还有夏日的余温在,正是初秋,西齐国中最舒服的季节。
阮陶在驿馆苑中的秋千上闭目养神。
驿馆这样的地方很少有秋千,因为大多是为往来的官吏准备的,虽然也有家眷,但其实不多。
所以成了府中几个崽崽北上途中的惊喜。
阮陶其实也不怎么喜欢秋千,但被傅四四小盆友拉着去玩,最后觉得晃晃悠悠可以缓解眼下的不舒服,就坐了下来,将思绪慢慢放空。
崽崽们也不同她抢,也争着推她。
不知轻重的就是傅四四和土拨鼠,中途有几次险些将她推飞了出去,最后被傅毖泉训斥了一顿,傅四四和土拨鼠都老实了。
阮陶对傅毖泉刮~目相看。
傅毖泉轻哼一声。
哦,有脾气!
有脾气是好事……
阮陶继续闭目养神。
等团子推她的时候,画风就温柔多了。
团子小,又不像四四和土拨鼠一样用蛮力,所以推不大动,又不想放弃,是长歌帮得忙。
团子笑得很开心。
许是姨妈疼综合了头疼,听着团子的笑声,阮陶竟然觉得稍微有些昏昏欲睡也挺好。
等崽崽们和老夫人一道出驿馆逛年城去了,周遭就忽然安静下来,阮陶坐在秋千上晃了晃,然后又调整姿势,侧着盘腿坐着。
“夫,夫人……”海南和紫米惊呆。
阮陶就是闲着了,觉得好玩。
上次这样的时候,好像还是很早之前。
“没事。”这一路以来,阮陶难得这么清闲过,甚至就是坐在秋千上,什么都不做也很舒服。
海南走近,“夫人,会摔的……”
侧着盘腿坐,真的很容易摔。
紫米也跟着点头,意思是,赞同海南说的。
“不怕,夫人我的平衡能力很好。”阮陶言罢,指尖还自己戳了戳秋千的绳子,在海南和紫米惊恐的眼神中,秋千真的荡了荡,夫人也果真稳稳坐在秋千上。
海南和紫米不知道该紧张还是该松一口气。
但阮陶身子稍稍后仰,正好靠在绳子处,半倚上去,也真的能平衡着。晚风悠凉里,别有一番自在。
“夫人,给您取披风来吗?”紫米贴心。
“嗯。”难得小祖宗们都不在,清静!阮陶想多待会儿,也怕入夜之后夜风寒凉。
稍许,海南在耳旁轻声,“夫人,是曲大人。”
阮陶微微睁眼,正好见曲少白转身,应当是刚好路过,看到她在这处,又不想打扰她,所以没出声避开了。
这一路都与曲少白同行,也差不多熟悉了曲少白的性子。
君子于礼,而且极有分寸感。
这种分寸感,不仅是同她,还是同府中的其他孩子,以及老夫人。
阮陶想起贺妈说起过,曲少白曾经来阮家求过亲,求娶的是当时寄养在阮家的,阮陶的表姐——目前还不知晓名字。
贺妈是说,当时这门亲事没成,好像是因为曲少白出身寒门,最后太老夫人询问过表姐的意思,最后这位表姐嫁了曲少白的上峰;如今当年的上峰被曲少白反压过一头,表姐心里还憋着一口闷气在。
而且,这位表姐同她的关系貌似还不怎么好,所以她不好置任何评论。
只是,上峰……
那就是也在鸿胪寺。
阮陶远远看了看曲少白的背影。
这段时日以来的相处,曲少白是一个极有分寸感的人。
如果不是确定这件事可做,该做,不会贸然去阮家提亲……
也就是说,阮陶眨了眨眼睛,至少在曲少白当年看来,他与表姐两情相悦,这件亲事应当是板上钉钉,曲少白才会去。
至少这一段时日的接触来看,曲少白有且只有这种可能才会去提亲。但这位表姐最后不仅婉拒,还转头嫁给了曲少白的上峰……
曲少白事后什么都没说。
甚至,在官职鸿胪寺少卿之后,也没有给昔日的上峰难看……
曲少白的为人可见一斑。
阮陶是不怎么记得原书中曲少白这个人的结局,原书中,曲少白应当在拜祭傅伯筠之后,就同原主没有更多的交集了。
当看着原书中冰冷的纸片人,变成了眼前活生生的君子,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故事,也有自己的隐忍和求而不得,阮陶忽然在想一件事,脱离了原剧情的束缚,这些鲜活的人与事,会不会重新构建出另一个纷繁交织的故事体系,让原有趋近于蹦塌的剧情,一步步重新走向完整……
如果是,那兴许,她也是其中一环。
阮陶伸手看了看自己掌心,恶毒继母,头疼……
阮陶心中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猜测,在原书中,原主应该是女主的对照组,所以原主无论是被迫变得“恶毒”,还是确实觉得命运不公,黑化了,更或者“恶毒”只是旁人扣上的帽子,但最后,原主确实走上了对照组的道路,周围遇到的人和事都在一步步推她走向深渊。
而在她这里,“恶毒继母”这个负面buff确实从一开始就有,而且,也在不断给她带来麻烦和苦恼,但在她试图摸清这个负面buff的属性之后,虽然不能完全去除这个buff,好像也能慢慢克服,或者说,慢慢适应和减弱这个buff的作用。
而她慢慢适应和减弱这个buff的作用之后,遇到的人和事也都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比如说,早前在傅伯筠死后同原主没有交集的曲少白,又比如,容连渠带走了朱氏,以及将傅伯筠从羌戎带了回来……
就好比,人设的大基调和框架是一致的,原主拿到的是对照组的剧情,然后一直下行;但她拿到的,不太像对照组剧情,虽然也有曲折反复,但一直是上行的。
这些,都让她同原主早前的境遇截然不同……
而且,老夫人也好,府中的几个崽崽和管事妈妈也好,甚至女主,好像对她都开了莫名的滤镜。
这种滤镜的作用,似乎慢慢遮过恶毒继母这个buff。
她对崽崽们严苛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对的,甚至她做的任何事情,包括她的特意找事儿举动,旁人在滤镜下看到的,都是她为了崽崽们好。
她会遇到夫君战死,府邸被人觊觎,但也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阮陶眉头越皱越紧,嘶~
这怎么越看越像女主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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