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阵后撤,正在冲阵的匈奴军顿时感到压力大减,人仰马嘶的怪吼声,狂潮一样的响起,就像是他们胜利了,逼迫得驽阵不得不后撤一样。
只是,土台上汉军的齐射、投石机的齐射,瞬间就让疯狂冲阵的匈奴人死了一大片。
弩阵后撤后,确实是失去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压制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彻底失去了对于匈奴军的压制。
李欢在点将台上看得真切,有一骑凶悍的匈奴骑兵,踩踏着同伴的人马尸体,冲杀到了土台下的平整地面上。
凶猛无比的代价,就是他的前胸上插了七八根箭矢,胯下战马的前胸和脑袋上,虽然包裹了一层牛皮,但是同样斜挂着箭矢,疯狂奔跑的战马,有殷红刺目的鲜血,宛若是漏水的漏斗似的,一个劲儿往外边喷涌。
“喯!”一口不知从什么地方投掷而来的战矛,瞬间精准无比的洞穿了这疯狂的匈奴骑兵咽喉,他不受控制地从马背上往后摔下,战矛上所携带的狂暴力量,直至将他钉死在地上,战矛手柄颤抖了几下后,这股力量方才耗尽。
李欢看得热血沸腾,想搜寻出这是何人投掷出去的战矛,可战场上到处都是身披重铠甲的军卒攒动,他也找不出来是谁的战绩。
“啐!在我面前,装什么野兽啊!”
战场的某一个角落,刚刚投掷出去战矛,钉死了那匈奴骑兵的公孙敖,朝着地面上啐了一口唾沫,抓起手边的战矛,又在寻找下一个绝佳的时机……
弩阵后撤,并没有直接撤到李欢这边来,他们中间的人,有的快速登上身边三四丈许高大的土台,有的则上了土垒,也有些人换成了连弩或者是强弓,跟在公孙敖身后,竟然是一副准备等匈奴人冲阵进入土垒范围后,准备与其白刃战的样子。
李欢立刻就注意到了公孙敖部的动静,他抬起手来:“立刻传令,让公孙敖依托地势,上土垒,以箭弩杀敌,还不到白刃战的时候!”
“得令!”
身边的亲卫立刻就去传令。
李欢的眼睛在战场上巡视着,匈奴人最前沿的骑兵,终于呼喊着冲进了土垒之间如同巷道一样的间隙里。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挂满了荆棘刺的拒马。
筋断骨折的声音,瞬间响成一片,随后便是头顶土垒上不要钱似的滚石和箭雨,骤然倾泻而下。
李欢坐在椅子上,看着多路匈奴军一冲进土垒巷道,瞬间就被射死砸死后,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满意的表情来了。
卫青的防御工事,做得是真不错,这也是真的照顾自己这个姐夫。
他心中有些庆幸,还好当初没听韩嫣那死娘们儿的揣测。
后续的匈奴军,瞬间放慢了速度,也有人在土台下朝着土台上还射。
只是,很快匈奴人就发现,土台上的汉军躲在巨大的屋顶下,完全避开了他们的箭矢。
甚至,土台上还恶心的修建出来了类似于城墙垛子一样的工事。
汉军士兵射箭的时候,就躲在垛子后边,从垛子的角落往外交叉着斜射。
这样就会出现一个极为尴尬又恶心的名场面,垛子后边的人能射到土台下边的人,土台下边的人,却无法射到躲在垛子后边的人。
而且,垛子后边的汉军很聪明,在主将李欢三段射的启发之下,他们中间的人,都是排着队,依靠垛子作为掩体,向着土台下的匈奴人斜射箭矢。
伴随着时间流逝,泥土混杂芦苇、松毛修筑的土垛子,都被箭矢磨出来了一条极为明显的痕迹。
李欢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让投石机投射滚石,避免土台上士兵被匈奴军压制的太狠这个顾虑,确实是有些多余了。
汉军这些军卒们,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在战场上知道怎么保护好自己的同时,进行有效的杀敌。
投石机依旧在疯狂的投射滚石,苏武顺着修建在土垒中段的瞭望木塔爬了上去,瞬间就可以清晰无比的看到正在朝着最外层土台上仰射的匈奴军,几乎都坚持不到盏茶时间,就会全部倒下。
可后续的匈奴军,却源源不断的举着盾牌往前冲。
不少的匈奴军发现他们进入到了一种类似于束缚战马冲锋的巷战尴尬境地后,竟然果断无比的放弃了战马,直接下马一手举盾,一手提弯刀,准备和汉军白刃战。
然而……扭扭曲曲,宛若蛇形,随时都会出现断头路的土垒群里,却找不到汉军的半个影子;有的,只是头顶那不断倾斜而下的箭矢和石头,阻断众人脚步的拒马鹿角荆棘刺,甚至还有……恶心的粪便!
有匈奴军发现了土垒和土台的入口处,想要顺着这里往上攻杀,可却发现汉军早就已经垒砌起来了长方体的土基和沉重的石头,早就已经先一步在汉军弩阵后撤的时候,阻断了土垒和土台上下的道路。
李欢原本的想法,是汉军以盾墙配合长枪手,就足以遏制住匈奴军攻占土台土垒的想法。
但是,他高估了这群汉军,但凡是人,其实都会有些怕死的……
一旦匈奴军想要抛开阻隔上下的长方体土基和沉重石块,两个相邻土垒上的汉军士兵,就会不顾一切的往下丢石头、射箭。
甚至,还有不少的土垒上,竟然在李欢不知情的情况下,囤积了不少用麻布浸染了松脂的圆球,在匈奴士兵像是粪缸中的蛆虫聚集在一起,要捣毁封住上下口的石块和土基、人群最为密集之际,点燃后丢了下去。
爆开的火光,瞬间就让这群举着盾牌的匈奴军无法忍受,尤其是滚滚的浓烟,熏的人眼泪直流的同时,还止不住咳嗽,气都喘不过来,高举而起聚在一起宛若龟壳一样的盾牌,瞬间就溃散开来,箭雨就在这个时候,悍然倾斜而下。
看到这一幕,李欢愕然地扭头看了一眼霍去病:“这就是你说,松脂不够,要带人去再收集一些的理由?”
霍去病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下边的人都觉得这玩意儿好用,更何况这是临战之际,我做主给了,过来后忘记禀报了。”
李欢一阵无语,可看着此刻自己临时想出来的玩意儿,杀敌效果居然如此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下不为例,此物应该尽量先供应给投石机的。”
霍去病嘿嘿一笑,并不说话,一双眼睛也如李欢这般,巡视着整个战场。
土垒、土台之下,浓烟滚滚,匈奴军不堪忍受,只能快速后退,然而汉军将士却不会放弃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箭矢依旧不要钱似的射了出去,哪怕是撤退,匈奴军也依旧丢下了数百具尸体,方才退走。
“立刻送箭矢过去!”一看匈奴军退走,李欢果断下令。
此一战看似没有白刃战那般刀刀见血凶悍,但也极其不容易,汉军的箭矢消耗数量,已经有些可怕了。
李欢的亲卫们早就已经等候多时,成捆的箭矢,被运送到了土垒之下,上头的军卒丢下绳子,一捆一捆的拉了上去。
李欢这边则死死的盯着匈奴军那边的动向,一旦匈奴军重新卷土重来,这些送箭矢的人,也就要立刻撤回来。
“着苏武,立刻领着人进山林中收集松脂。”李欢脸上闪过一抹尴尬,“还有,多收集干草,到时候裹上松脂,制作成为草球,等匈奴人冲进土垒之间的巷道后点燃丢下去,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霍去病见匈奴军似乎也在思量对策,没有立刻再度进攻的打算,便说道:“仲父,可要命人在土垒和土台之间的巷道之间,用什么堵起来,这样也能拖延匈奴军的脚步。”
“不可!”李欢沉吟道:“你阿舅当初这么修筑土垒,留下这些蛇形的巷道,就是为了分散最前排的压力,而且匈奴军一旦步战,优势就在我军身上,更不用说,我们是从他们的头顶发起进攻,只要保证军卒的箭矢就足以,滚石在他们封了上下口之后,没办法送上去,那就只能想办法用干草火球代替。”
说完这话,李欢又道:“着人丢一些易燃的干柴在巷道里,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把这些干柴点了,也一样能送这些奴贼上西天!”
霍去病道:“仲父,那我也带着我的人去,这样苏武的压力小一点。”
“也不用太有压力,仓库里现有的东西,也能支撑我们好长时间,现在就让苏武带队去准备这些东西,只是做持久战的打算罢了。”
李欢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你带队去砍伐木桩,不用太高太粗。”他伸手一指:“按照我们开挖的陷马坑高度来做就行,匈奴军现在吃了大亏后退去,短时间之内肯定不会再进攻,我们就抓紧时间,在陷马坑上插上这些木桩,他们如果再来进攻,那就又得再用人命来填!”
霍去病眼睛一亮:“仲父,你这是刺激匈奴出战?”
李欢笑道:“算是,也不算是,如果右贤王就此退去,那日后自然有我和他死战的时机,如果他不肯退,那就只能继续和我在这里鏖战。”
“哈哈哈……”霍去病畅快地笑了起来:“他不退,那就只能用人命来填!”
“是这个道理!”李欢点头道:“快带人去准备,匈奴右贤王这回,肯定在死死的盯着我们进一步的动作。”
“甚至,在他的眼中,我们给土垒和土台上的军卒运送箭矢,只怕也成为了我军现在是强弩之末,箭矢快消耗空了的样子!”
霍去病兴冲冲的带队去准备栽木桩,公孙敖则已经不讲武德的带着士兵开始初步清理战场。
他们只做两件事情,重新收集箭矢,杀死战场上那些还没有完全断气的匈奴军。
匈奴军这一退,竟然一直持续到过了正午时分,依旧不曾再度进攻。
霍去病则已经带着人将木桩运送到了陷马坑这片阵地上。
只是,这上边堆满了匈奴军的战士和战马的尸体,鲜血浸泡过的地面,变得泥泞又恶心,想要把木桩栽稳,几乎成为不可能的事情。
李欢亲自往阵前走了一遭,看着那鲜血浸润过后的土地,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这里就像是被雨水泡过,然后又被千军万马踩踏过,满是暗红色的恶心泥浆。
尤其是此前开挖的陷马坑,被匈奴军踏平之后,泥土松软,又被匈奴军人马的鲜血浸润,彻底变成了一片暗红的泥泞之地。
“那就把木桩栽进巷道里,继续阻挡匈奴人的脚步,这边就栽上几排。”
李欢一声令下,军卒们立刻照做,土台和土垒上的将士们,纷纷伸出头,向着李欢挥手呼喊致敬。
气氛烘托到了这里,李欢感觉自己必须讲两句。
“将士们,奴贼自以为铁骑天下无敌,但而今高阙之地,我们就要让他成为奴贼永远的噩梦”他伸手指着远处那些叠加的尸体,傲然一笑:“此一战,奴贼战损七八千人,依旧未曾前进一步,但这就够了吗?不够!杀贼不过万,何以言功?”
李欢狂热的喝道:“你们齐声呼喊,大汉儿郎在此,奴贼可敢再战?”
众多军卒血气上涌,一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顿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来:“大汉儿郎在此,奴贼可敢再战!”
“大汉儿郎在此,奴贼可敢再战!”
“大汉儿郎在此,奴贼可敢再战!”
一时间,声震于天,响遏行云。
退去的匈奴大军,却鸦雀无声,无人回应。
“哈哈哈……奴贼怕了!”
“奴贼怕了!”
“……”
土垒土台上下,汉军将士们放声大笑起来。
李欢脸上也露出笑容,隔着尸骸遍地的战场,远眺匈奴军阵地。
这般优越的地理条件之下,只要自己不是蠢货主动出战,你右贤王就是浑身是铁的铁人,也要折戟于此。
反而是李欢现在有些担心,右贤王军折损过多,他主动退去,那就没意思了。
“将军,卫青、李息两军的军报到了!”
亲卫快步走上前,双手捧着两份战报,李欢顿时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查看了起来。
“怎么样啊?”公孙敖迫不及待的凑了过来。
李欢直接就把军报交给了他看。
公孙敖看完之后,一脸喜色地抬头,和李欢对视了一眼后,两人都止不住放声大笑。
白羊王、娄烦王,竟然和匈奴的右日逐王,亲率四万大军,与卫青、李息两部交战。
卫青和李息亲自率军冲锋,杀穿了右日逐王的长达三里的军阵,打败三王联军,斩首八千军!
但,不管是卫青还是李息,都一致赞同绝不派兵追击。
不仅如此,卫青此战过后,又何李息从牙缝里扣肉,两人各自抽掉了两千军,合计四千军,前来驰援李欢,最迟后天就可以抵达!
卫青在军报中明言,匈奴军有引诱自己等人出战的嫌疑,李欢看到的右贤王大纛,未必就真是右贤王本人在此处,让李欢千万不可主动出击,依靠土垒、土台这样的优势地形,迎头痛击匈奴便可。
“立刻把卫青、李息大军大胜的消息传遍全军!”李欢振奋无比的喝道。
公孙敖直接叫来身边的军卒,让他们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宣布卫青、李息两军大获全胜的消息。
原本就已经热烈沸腾的汉军,欢呼声更是瞬间震天动地。
“老卫这还担心我们会按捺不住,主动出战,哈哈哈……”公孙敖乐呵地笑着:“他要是看到我们把这边变成了匈奴人的噩梦,不知道会怎么想?”
李欢蹬了一脚地上的匈奴死尸,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只恨这些奴贼杀之不尽,高阙这个地方,我们亲手把它变成奴贼的绞肉机,只是你说右贤王还会继续进攻吗?”
“我倒是在想,如果右贤王真不在这里,那肯定是让白羊王、娄烦王、右日逐王付出巨大代价作诱饵,他则提前在草原上设置了埋伏,就是为了等卫青和李息进埋伏圈。
只不过这两人的直觉比野兽都灵敏,右贤王的那点小心思,早就被他们猜到了。”
公孙敖居然变得聪明起来,认真分析战局:“那么,这边的匈奴军,在撤退之前,肯定还会派人进攻,佯装出一副要和我们死战的样子,否则的话,他们一旦被我军咬死,那可就没办法继续进攻了。”
李欢沉吟道:“话是如此说,但该有的谨慎和对于战争的慎重态度,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传令下去,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再坚持坚持,匈奴一旦退兵,我们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公孙敖灌了一口水,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真如同李欢说的那样:“老李,灵州城差不多修好了吧?”
李欢看了一眼公孙敖,忍不住笑道:“你想说什么?”
“我是在想,不是我在想啊,是我担心,高阙这样的地方,如果修筑一座雄关,就取名为高阙城,或者是高阙关,那匈奴以后到这里就要绕道,陛下会不会又下令,让我们带兵在这里修城?”
李欢一脸愕然,怎么感觉这种可能性极高呢?
卫青他们是没时间修筑城池,主要是修筑城池,就要烧砖,时间上不够,单独修建一座土城,那就更扯淡了,还不如现在这般关口的防御效果和对匈奴的杀伤力好。
“该不会吧,我们再怎么说,也鏖战这么久,该让将士们回去歇歇了。”李欢迟疑了片刻,随后忍不住哼了一声:“要真是这样,我亲自上奏陛下!”
“这就成!”公孙敖哈哈笑了起来。
又是黄昏,金色的夕阳铺满了大地,所有死亡和不祥,似乎都被这层金光渲染得有些神圣圣洁。
全军将士都在进食,唯一的好处是风是朝着匈奴军阵地吹过去的,那些开始腐烂的恶臭气息,在汉军阵地上虽然也能闻到,但还可以忍受。
匈奴军安静的可怕,如果不是还能看到巡查的匈奴骑兵,李欢都要怀疑匈奴人是不是来了一招金蝉脱壳,主力都已经提前暗中撤走了。
夜幕降临,玉兔东升,对垒的两军,依旧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汉军不会主动出战,匈奴军只能主动出战;可到了这个时候,匈奴军毫无动静,汉军就被迫的进入到了一种奇怪的状态。
李欢继续让苏武带着人,在尸骸遍地的陷马坑场地上,堆放了十三个巨大的柴火堆。
在确认风向是朝着匈奴军方向吹的时候,他也就悠然的下令点火。
一时间,三个巨大的柴火堆,瞬间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翻滚的火舌卷起刺目的艳红色火光,瞬间就把这片阵地照亮,说如同白昼略显夸张,但匈奴军只要敢夜袭,那毫无疑问,依旧会像白天挨打那样被动。
李欢继续下令,重复前一晚上的规矩,军中将士能睡觉的就睡觉,该巡夜的,依旧保持着巡夜。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日的战斗,给了李欢莫大的心理底气,他竟然不像是昨天晚上那般,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就会忽然被自己给吓醒,反而是睡得极其香甜。
“仲父!仲父!”
睡梦之中,一个声音忽然惊醒了李欢,他猛然一把抓住了身边环首刀,坐立起来后,这才发现天色大亮,也没有听到喊杀声,略微松了一口气后,他这才大步走出营帐外,看到霍去病正在外边等候着。
李欢先是扫了一眼土垒和远处的土台,箭塔上的军卒也如往常那般安然无恙,他整个人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看向霍去病笑问道:“情况如何?”
霍去病道:“匈奴人送来了一份书信,以右贤王的名义,我不知……”
“担心我看完之后气的呕血三斗而死?”李欢哈哈笑着在铺了一层羊皮的木椅子上坐了下来,清晨的阳光,还没有把昨夜山林中流淌下来的潮气全部蒸干,羊皮也是亲卫刚刚铺上的。
霍去病迟疑了片刻,从战袍里摸出来了一卷竹简,递给了李欢。
李欢哗啦一下,就在桌子上展开,只是看了几眼后,便直接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右贤王有点意思啊,竟然大言不惭,要和我会猎高阙?”
他抬起头来,看向霍去病:“那这么说,右贤王应该是昨天晚上才到军营,他居然真的在草原上设置了埋伏圈,以白羊王、娄烦王、右日逐王携带重兵,付出巨大代价为诱饵,想要引诱阿舅和李息将军率军出奔草原一战?”
李欢点头,也觉得这件事情充满了搞笑的成分:“但是,右贤王似乎没想到,你阿舅和李息带兵打得那么狠,直接将这一股所谓的诱兵,打成了歼灭战,令他损失惨重。”
“今日他就会对高阙发起总攻,你说……”霍去病面色怪异:“这个人是不是脑袋有问题?高阙之战都已经打成这样了,他还不撤兵?”
“你认为他的脑袋有问题?”李欢摇了摇头,眼中浮现一抹凝重之色来:“军中各个土垒、土台上的箭矢、松脂草球,都已经配备足够了吗?”
“配备足够了,不仅有箭矢,昨天晚上你睡下后,姑父让人把仓库里所有的武器都分给了出去,现在土台上最不缺的就是箭矢,我们甚至还重新熬了不少的松脂。
干草不够,我们就把匈奴人身上的衣服拔下来用来浸润松脂,做成松脂火球,唯一遗憾的,就是石头没送上多少,有人想把弄好的土基和石头墙拆掉,姑父不许,就让他们用箩筐运石头上去。”
李欢揉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手臂上沾着的眼屎,随意往羊皮坐垫蹭掉,然后道:“走,我亲自去看一圈!”
“仲父,你觉得右贤王真的会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的率军强攻高阙?他军现在都已经没有占据天时地利了啊?继续进攻,那不是真的愚蠢?”
李欢哼了一声:“你不是说,司马迁给你讲过长平之战,你仔细想想,现在的情形,难道不是昔年长平之战的情形?”
霍去病追上前来:“仲父,你的意思是说,不是右贤王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的进攻高阙,而是匈奴单于命令他这个时候不惜一切代价的进攻高阙?”
“本来打到这个地步,匈奴早就应该撤军……”李欢抬起头,就能看到将士们在热情的和他挥手打招呼,他同样挥手回应。
这时候虽然热切,情绪也到了,但是如果继续像是昨天那样的讲话,就未免显得有些虚假大空。
“我们之前得到的消息中,不是说匈奴左贤王和右贤王不和睦,右贤王总有不臣之心,单于马上风发作,导致匈奴内部出现混乱,如果他有心稳固一下局势,那你是单于,你会怎么做?”
李欢抓起一根丢弃在巷道中的干柴,这玩意儿只要有点火星就能烧起来,而放眼看去,整个巷道之内,遍地都是这种零散的干柴。
土垒上的士兵无须担心会被烧到,火焰还不可能升腾的那么高。
而且,每一段的干柴之间,都故意留出一定的空隙,这是防止某一处的干柴点火之后,把所有的干柴一起烧了。
霍去病不假思索道:“那肯定是打压右贤王……”他迟疑了一下:“可右贤王的兵,也是匈奴单于自己的兵啊?这种为了左手,掰断右手拇指的行为,不太像是一国之君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你呀!”李欢忍不住无奈的摇摇头,笑着说道:“去病,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你想想看,从匈奴军在这里和我们鏖战开始,战死的人,怎么都有七八千了吧?”
霍去病微微点头,李欢接着说道:“可是,你想想看,如果匈奴单于真的咽气了,那左贤王和右贤王如果因为单于之位互相起兵争斗,那匈奴内耗,又要死多少人?”
不等霍去病回答,李欢又追问道:“不仅如此哦,如果我大汉趁着匈奴内乱的机会,出兵北伐,匈奴又要丢失多少牛羊,损失多少儿郎和女人?”
“大局在前,死万八千儿的人,对于整个匈奴,并不是什么致命的打击,可若是左贤王和右贤王互相争夺单于之位,那才是匈奴灭顶之灾的开始呢!”
李欢看了看手中紧攥着的右贤王战书,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所以,右贤王这个时候不仅不会撤兵,反而会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
我甚至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都能看到右贤王的军帐之中,一定是有单于身边的特使,正在督促着他出兵,只有右贤王的人死得足够的多,右贤王就会知道,这片草原上的天,究竟是谁,他就会安分守己的退居下线,遵从单于和左贤王的命令。”
霍去病听完这番话后,忽然怪异的沉默了起来,李欢也不再和他说什么,只是和土垒上头的将士们互相招手示意。
到了最后,他走到了最外围的土台边上,公孙敖笑哈哈的迎了过来,两人凑到一块儿,低声说起来了话。
霍去病拔出刀来,看着雪亮刀锋上自己的影子,忍不住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的娘,不能成为李欢的嫡妻,而只能成为李欢的平妻,甚至侧妻。
为什么?
他心里很清楚,就是因为皇帝不想看到卫氏的权柄过大;所以才弄出来了一个临邛公主,赐婚给李欢,做李欢的嫡妻。
这件事上,李欢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可言。
这就像是自己的舅舅,接受长公主成为自己的嫡妻一样,这是不讲任何道理的。
他前一刻还在鄙视匈奴单于做出这等自损国力的举动来,后一刻,却发现自己效忠的皇帝,其实都是一样。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平衡,任何打破平衡的人或事物,都会被那只看不见的大手无情摧毁。
但,这个平衡,却能最大程度上,维持整个国家的稳定。
一想到最后这点,霍去病忽然就有些释怀了;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阿舅明知道皇帝做的这些事情,心中却没有丝毫的不满。
不仅阿舅,这里所有的人,在做的事情,其实都是同一件事,为了整个帝国的安定。
霍去病忽然想到,皇帝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或许也有身不由己的感觉吧?
只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由不得他不这样做。
“去病,想什么呢?走了,战斗要开始了!”李欢伸手拉着霍去病的臂弯,并没有察觉到身边的霍去病,脑海中竟然短短时间,闪过了这么多的东西。
“在想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像仲父这样,统率大军,和匈奴狗贼血战!”
“哈哈哈……”李欢大笑着,“很快,很快就会有这一天,到时候,仲父做你副将,听你的指挥,我们一起打匈奴!”
李欢也没别的想法,主要是想跟着霍去病混一个封狼居胥。
毕竟,这已经是千古以来,武将的最高成就,自己能跟着混一混,也是极好的。
就是不知,历史会怎么书写高阙之战呢?
李欢和霍去病还没走到点将台,大地就已经开始轻微的抖动着,那擂动大地的马蹄声,如惊涛骇浪翻涌。
真正的死战开始了。
最前排的骑兵疯狂怒吼着往前猛冲,已经散发出极其难闻腥臭味道的尸体,也不能阻挡他们分毫。
战马踏碎昔日袍泽战死的遗体,在如雨落的战场上,驰骋而前。
投石机投掷出的滚石呼啸着落在战场上,但凡是被砸中的匈奴骑兵,连人带马瞬间变成肉泥。
鲜血和残破的人体组织飞溅到了其他呼啸冲锋的匈奴骑士身上、脸上,甚至于正在咆哮怒吼的嘴巴里……
但这些人却毫无感觉,莫说是这些污秽之物,便是箭矢射在了身上,只要不是致命的,他们也依旧会不顾生死的怒吼着往前猛冲!
最前排的骑士死了一片后,终于冲杀到了木桩边上,他们怒吼着纵马往前直冲,直接是毫不顾及生死的打法。
高速奔跑中的战马,嘶鸣着撞断了木桩的同时,也被破裂后尖锐的木桩撕破身体,马背上的骑士瞬间就被甩飞出去。
有的人还在半空中,未曾落地的时候,就被遮天蔽日的箭雨射死,有的则撞击在木桩上,人与木桩同碎……
李欢登上点将台之后,就看到了这一幕,他也是意识到,这一次进攻的军卒,和前几日都大不相同。
这些人身上,有一股极其凶悍霸烈的气息。
金骨朵咋咋唬唬的凑到了李欢身边:“是我父王的部众,还有……白羊王的部众,他们……”
看着呆在身边的金骨朵,李欢道:“你父亲和白羊王,跟随右日逐王作为诱饵,想要引诱卫青和李息出击追杀他们,右贤王则亲自率军在草原上设下埋伏。
只是,他们低估了卫青,原本是引诱战,却被卫青打成了歼灭战;右贤王是昨天晚上抵达军营,他还给我下了战书……”trip118.com
李欢眼珠一转,看着那些极其凶悍冲阵,都已经杀进了土垒巷道中的匈奴军,对着双眼呆滞发红的金骨朵道:“看到自己昔日的族人就这样死在眼前的感觉不好受吧,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上前去劝降他们。”
金骨朵听闻这话,“蹦”的一声,就给李欢跪下了。
李欢俯下身,看着金骨朵流泪的眼睛:“你能招降多少人,这些人都可以直接成为你的部众!”
“谢将军大恩,金骨朵没齿不忘!”
“咚咚咚!”
金骨朵用力的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挺起胸膛,昂扬精神,往战场上走了去,他直接来到了土垒中段的一处箭塔下,闷头爬了上去,嘶吼呼喊的声音,如同春雷一般炸响开去。
“所有娄烦部的兄弟们,我是金骨朵!此战我们不可能打赢的,右贤王不爱惜你们的生命,我金骨朵爱惜,你们现在放下武器过来,汉军兄弟不会伤害你们!”
霍去病盯着箭塔上重复呼喊这句话的金骨朵,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李欢。
李欢脸上却只是露出无所谓的笑容,他并不相信,在这个时候,娄烦部和白羊部的勇士,真的会丢下手中的弯刀,放弃抵抗,前来投降。
但是,这能恶心人,能打击这两部的士气,破他们视死如归的彪悍战法。
疯狂喊杀的巷道内,正在疯狂冲杀,砍剁阻挡前路拒马鹿角的匈奴军里,有人注意到了那个站在箭塔高处,嘶声呼喊的身影。
可是,就是这么瞬间的迟疑,这个骠勇的匈奴军,瞬间就被数根呼啸而来的箭矢射杀……
几乎与此同时,同样的一幕,在不同的巷道中上演着……
“那是小王!”
“真的是小王!”
“小王不是战死了吗?”
“小王没有死,他投降汉人了……”
“……”
匈奴人在仰头望的瞬间,发现了那个像疯子一样喊叫的身影,但是汉军的箭矢不会因为他们仰头望人,就停顿分毫。
“咻咻咻——”
暴雨砸落般的箭矢,瞬间收割走了一茬又一茬的人。
“不要射箭啊!他们真的愿意投降啊!”金骨朵在箭塔上大声呼喊,声嘶力竭……
“仲父,你看……这些人如果真的投降,或许可堪一用,他们对右贤王,未必就没有怨恨。”
霍去病瞬间心动,这些人打起仗来,太猛了,如果不是偷袭成功,河南地绝对没有这么轻松就能拿下。
此刻的他,有些认同李欢所说的,打河南地,确实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眼下两军交锋,生死之地,如何传令停止射击?”李欢面无表情,满眼杀气的看了一眼霍去病:“娄烦部的人中,混杂着白羊部的人。”
“仲父,我有办法!”霍去病眼神火热,很想把这些人收入到自己麾下。
李欢看了看霍去病,又看了一眼疯狂吞噬人命的战场,他的内心依旧冰冷如铁,但却点了下头。
“多谢仲父!”
霍去病抱拳一笑,风驰电掣的奔下点将台,竟然亲自带队,顺着巷道冲了过去。
“金骨朵,下来!我带你去迎接你的族人!”霍去病如猛虎一样的声音,瞬间回荡在战场上。
李欢听的心里发颤,这小子究竟要干嘛?
“光头强!熊大熊二!苏武,你等立刻带领五百人跟在去病身后,不得有误!”
“得令!”
四人大喝一声,飞快地领队追了上去。
箭塔上,金骨朵听到了霍去病的大吼声,立刻顺着箭塔往下爬,快速和霍去病会合在一起。
“少将军!”金骨朵眼睛血红。
霍去病喝道:“想要你的族人活命,就听我的,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我听,只要能让我的族人活命,从今以后,金骨朵的命,就是少将军的命!”金骨朵说完这话,猛然伸出左手小拇指,塞入口中,眨眼工夫,生生要断!
他满口血水,吐出小拇指来,血淋淋的左手高举着:“苍天为证!”
霍去病大喝道:“好,我信你,我现在带着人,你和我一起往前冲,你看到你们娄烦部的人后,就立刻大声呼喊招降,我对着土垒上喊话,让他们短时间之内暂停射箭!”
霍去病抬起拳头,用力地击打在自己护肩上:“天佑大汉!”
金骨朵学着霍去病的模样,右手握拳,重重捶在左肩上,同样大喝道:“天佑大汉!”
霍去病身后,他的五百部众,纷纷如此动作,大声喝道:“天佑大汉!”
这时候,苏武追上了霍去病,霍去病却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跟没事人儿一样,抓起一个盾牌,丢给了金骨朵后,直接带队往前冲。
金骨朵一边往巷道里冲,一边大声呼喊:“我乃金骨朵,兄弟们不值得为右贤王死在这里,跟我一并投降汉军,我带你们回家,回去属于我们的草原!”
他吼声如雷,虽然嗓音沙哑,但却不曾断绝,不仅匈奴军这边的人听到了,就是汉军在土垒上的人,也听到了,甚至都注意到了少将军霍去病在带队往这里走。
霍去病以盾牌护住自身,大声喝道:“奉将军令,前来接受娄烦部归顺,我霍去病所到之处,土垒上的将士们,短时间内暂时停止射击,若有人不愿意归降,敢于继续进攻我军,则立刻射杀!”
这时候,远在土垒上领着众军射杀匈奴军的公孙敖听到了霍去病的呼声,他猛然停下了手中的强弓,不敢置信地竖起耳朵,又听到了霍去病的呼喊声后,他这才一脸见鬼的扭头看向了点将台上的李欢,忍不住隔空嚷嚷着骂道:
“老李啊,咱们有几个侄子?他疯,你也跟着他疯?”
骂完这句话,公孙敖转头对着身边的军卒喝道:“掩护我,用箩筐吊着我,把我放下去!”
这时候,一个士兵叫住了情绪激动的公孙敖,指着某处,不可思议地嚷道:“公孙将军,你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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