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当真鲁莽至极,动手也不挑个好去处。幸好他暂时没敢往京城里通传睿王没死的消息,现在倒盼着睿王真死无对证了才好,不然他就是十个脑袋都不够掉了。
然则薄纸终归包不住烈火,睿王在驿馆遭人行刺的第四日,京中便有消息传来,赵良峒因保护皇子不周而被罢官。
素漪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先是五岁那年的除夕,父亲将她高高举在头顶,托着她胖乎乎的小腿在院子里转个不停,“素素,你看爹爹高不高?”
“爹爹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当然高!”
她银铃般的笑声一直回荡在前院,直到父亲累得气喘吁吁将她放下,她还不依不饶地往他怀里蹭,“爹爹,爹爹,我还要玩。”
接着是八岁那年,大哥瞒着父亲偷偷带她到军营里看军士操练,他们躲在帐篷后面,她细嫩的皮肤紧紧贴在他新做好的盔甲上,冰冷却让人心安。
“你看,这就是我大楚士兵的英雄风范。”十四岁的大哥脸上稚气未脱,言语之间却溢满豪情。
她远远望着操练场上迎风舞枪的兵士,心念一动,“我将来也要跟大哥一样奋勇杀敌。”
大哥佯装恼怒,却慈爱地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傻丫头,女孩子不在家学针线女工,跑到战场上胡闹什么?”
她不服气地瞥了瞥嘴,“那咱们走着瞧,日后我跟大哥谁在战场上更厉害些?!”
后来是十五岁那年,她在打扫战场时遇到一个瑾国的逃兵。素漪原本恨透了这些胆小鼠辈,挥刀就要砍下,他却阖上眼睛站在原地不再抵抗。
她长刀微顿,便见他敛眉浅笑道,“姑娘为何还不动手,若我一死能换姑娘就此远离杀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说他只想天下太平,不想连年征战。过去她双手染血无数,从未介怀于心,那一刻她却突然厌倦了刀口舔血的生活。
分别时他在嫣红的梅树下拈花一笑,“若是姑娘不嫌弃,等在下处理好家中琐事就来找你。”
再后来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迷迷糊糊听到马车前行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她榻前哀声叹气,似是在说,“睿王下落不明,他随身跟着的女人却身受重伤,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她也反复思量着该如何是好,回忆尽数被屠杀湮没,她明明知道这是梦境,却贪恋得迟迟不肯醒来。
只是素漪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再睁眼第一个见到的人,竟还是元懿。
床边的烛火明灭可见,扎得人有些刺眼。见她悠悠醒转过来,元懿的双眸亦是翛然一亮,“睡了十多日,可好些了?”
已经过去十多日了?
素漪目光恍惚,吃力地比起双目细细瞧他,比之当日的月白长袍,今日的他身着绛紫华服,头上束着嵌玉鎏金冠,身后站着一群丫头嬷嬷,还有好几个大夫模样的老者。
记忆最后停留在满地血泊之中,素漪心头万千疑惑,到嘴边却只说出一句话来,“王爷,我们现在何处?”
元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手心温热却已恢复了正常的温度。遂宠溺似地笑了笑,“自然是在睿王府中,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想来看看?”
异样的温柔让她有一瞬间怔住,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素漪挣扎着就要撑起身子坐起,却被他轻轻地按回枕上,“你大病初愈,先好生养着,回头让御医给你多开些调理的药,本王晚些时辰再来看你。”
床边传来轮子转动的声音,素漪侧脸去看时,才发现他一直坐于轮椅之上。
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素漪不敢直接问他,心却跟着微微揪紧了些,他的腿耽误了这么些时日,当真是没法治了?
男人的背影很快在眼前消失殆尽,素漪艰难地翻了个身,似是牵动了还未愈合的伤口,疼得她冷汗直流,大口喘气了好一阵子才微微缓解。
罢了,她自己都成了这副模样,他的事情更轮不到她来关心。
晚膳是元懿亲自过来陪着她吃的,他不容拒绝地将她抱坐在自己的大腿旁边,圆桌上特意摆了精心准备清粥小菜。素漪食欲不振,只勉强喝了两碗素菜粥。
撤了晚膳,元懿屏退了屋里一干人等,只身将她从自己的轮椅上抱回床头,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啄了一口,“为何不问我是怎样回京的?”
衣袍底下的是她的一身伤患,素漪根本无法抗拒他的一切动作,身子却是不由自主颤了一下,他别有用心的亲密,她一直很不适应。
那场打斗几乎要了她半条小命。她不知道他使的什么法子顺利回到京城,然而回京之后他对她的态度确是明显变了,驿馆种种恍如昨日一般清晰可忆。她不得不怀疑到他的头上。
“王爷思虑周全,自是想好了万全之策。”
他瞥了一眼窗边开得正盛的兰花,低声叹道,“若非有你相助,谋划再好也是枉然。”
心头挨了一记闷锤,素漪只觉全身的伤口都在啃咬着她,刺疼到骨子里去,“那两件一模一样的月白长袍,是王爷让赵良峒备下的?!”
虽是试问,却语气笃定。
半夜行刺之人见她穿着跟他一样的白色衣衫,便以为她是睿王。这些他恐怕早已料到,才命人备好了两套完全一样的衣饰。
“你果然聪慧。”他毫不避让地从轮椅上起身,扶着被褥缓缓挪至床边,“剑门关附近的昔日心腹已调去他处,当时情况紧急,本王无奈之下只得暂栖驿丞,又知他们必不会轻易放我回京,唯有深夜留下你一人,独自策马而归。”
素漪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最后无声地笑了笑。
“那时的王爷谁都不愿相信,有无心腹也是一样。”
若不是她当日机警,现在就是身首异处的结局。他怎么还能以这样轻巧的语气说出来?一定是觉得她好骗极了罢?既然觉得她这么蠢,那还在她面前费力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元懿的眸色沉了沉,薄唇轻颤,“你在生气?”
素漪轻轻地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他既有此谋划,想必在剑门关外,即便她不肯相随,他也有的是法子让她乖乖留下,这才是真正的战神,狠辣得让人不敢靠近。
见她久久不曾回应,元懿便脱下外衣便掀开薄被挤了进去,身侧传来熟悉的草药味道,素漪这才发现他也伤得不轻,不过满腔的愤怒一早便将微微泛起的心疼掩盖完了。
她该好好指责他一番的。只是她淡淡地凝着他半晌,却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质问于他,最后素漪只略带失落道,“被枕边人算计的滋味是不太好受,不过素漪既对王爷有所要求,就注定了要承受后果。”
“你倒是看得很开。”他的声音闷闷的,竟有几分怅然。
肩头的刀伤似乎正到了结痂的时候,如小猫在心尖上挠痒一般奇痒难耐,素漪背过身子,再不看他。
“你我之间既是盟友,下次王爷大可直说。”
眼皮阖上的最后一刻,她听见自己这般对他说,男人依然沉默着平躺在身侧,呼吸均匀,大约早已入眠。
又将养了几日,素漪身子总算有所好转,期间睿王虽是每日忙着接待宾客无暇看她,却日日都会命人给她送来一大堆的补药羹汤,又一碗参汤下肚,素漪放下碗,示意一旁伺候的烟儿撤去满桌菜肴。
这位新选来贴身照顾她的侍女见着桌上各式的玉盘珍馐纹丝未动,不免心疼,“娘娘怎么不多吃几口,这些可都是王爷的心意啊。”
是愧疚多一些罢?那晚他道出真相之后便再没过来。m.trip118.com
望着婢女们鱼贯而出的身影,素漪静默良久,“其实王爷大可不必这般。”
她根本不需要他的怜悯和施舍,既然他们之间有此约定,她便一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替他挡下一次刀剑又算得了什么?
烟儿努努嘴,水汪汪的眸子中难掩羡慕,“爷是打心眼里心疼主子才会这般在意,主子千万多喝一些顺着他才是。”
听嬷嬷说这新来的婢女烟儿今年不过十四,恐怕连人情世故是谓何物都还不曾知晓,又如何懂得什么叫做人心?
从头到尾,荆素漪在睿王元懿的眼里不过是个随意利用的工具罢了,所幸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倒也不必怨愤他的一应行径。
素漪不再说话,屋内光线昏暗,她望了一眼床顶上的镂空花纹,心底一片茫然。半晌才突兀地转了话题,“听说陛下要给王爷重修府邸?”
烟儿颔首笑道,“怎么修还不都是留给主子您的,主子的一应用度都是王府中最好的。旁人看来王爷是把您宠到天上去了。那日陛下还说待您身子好了,让您和王爷亲自进宫一趟呢。”
素漪浅笑着看向窗外,睿王死而复生是朝中大事,她醒来之后也听得屋里屋外的低声议论,在她昏迷之时,圣上曾亲自到王府探望睿王,荣宠可见一斑。是该好好抓住这个机会了。
相隔不久宫中便有圣旨下来。元懿自是坐不住了,很快便摇了轮椅过来,“明日进宫,你须依我所言应付父皇。”
彼时她刚刚喝下根治内伤的汤药,满口苦涩,胃部有酸水翻涌,素漪难受地皱了皱眉,“王爷有何吩咐,素漪全力去办就是。”
眼底划过一抹刺痛,他的目光顷刻间转冷,“如果你还想救你大哥,就别故意摆出这样一幅不死不活的样子出来,须知任何人的忍耐都有限度!”
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发什么疯症,素漪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平静回道,“是王爷多虑了罢,素漪并无半分怨怼。”
这样的看似毫无波澜的反驳显然激怒了男人,他忽然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面带怒意,“身为本王的女人,数日下来连一个正眼都吝啬于给,你还敢说自己心无愤恨?”
胃部强烈的不适感愈发浓烈,几乎让她立刻想要将汤药全部吐出,素漪却不甘心就此在他面前示弱。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把自己的女人推去替他而死,她又什么时候算得上是他的女人?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他以什么立场再来质问她的心中所想?
她仰头看他,倔强的脸上笑意加深,“素漪不过是你救下的一颗棋子罢了,你我之间早有约定,王爷这么快就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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