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这里是一片乱坟岗，是土匪常出没的地方。
这里没有历史。
突然有一日，来了一帮热血青年。在这儿建起了纺织厂，印染厂。几年后这儿便成了世外桃源。
故事就发生在这新建起的国营棉纺厂。
厂子对面盖起了一排排的平房，之间相隔着一条条逼仄的巷道。寒冷的冬天屋檐下结着长长的冰溜子，巷道里的孩子们总是跳起来，摘那些冰溜子放在嘴里噱着吃。那时候的冬天真冷啊！狭窄的路面结着厚实的冰，很久都不会融化，路面光滑异常，不时会有人滑倒。
小巷道尽头有一家金姓的六口之家。丈夫金铁柱和妻子杏善芳都是厂里的职工，他们共养育了四个儿女。
金家院子里种着一棵柿子树。这棵并不粗大的柿子树，结的柿子从没有红过，只是青的。因此孩子们并没有吃过自家的柿子，也并不爱吃那种涩涩的味道。柿子树上系着一根晾衣服的绳子，院子里的阳光还是充足的。
除了那棵柿子树外，还有一处用砖头垒成的四方地，是用来放蜂窝煤的。邻居家的木框窗子正好打开在院子里，因此姊妹四人常常会趴在那个窗台上冲里面看……
院子的门是用劈开的竹子做的，并不严实，上面常挂着一把结实的锁。
金家有三间小屋，进屋要先穿过窄长的厨房。灶台是泥巴砌成的，一口很大的铁锅，经常放在上面。因为家里孩子多，每次都要做满满一锅饭。要么一锅包谷籽儿稀饭，要么一锅包谷籽儿面。杏善芳擅长做面食，包谷籽儿面尤其香。她还经常给孩子们蒸红薯吃，那种个头小小的红薯，又干面又甜。
过了狭长的厨房就是饭厅，一张大桌子，几把椅子。角落里一张单人床，是儿子荣利睡觉的地方。饭厅旁边开了个门，里面是间大屋，一张大床，一个大衣柜，一组高低柜，柜子上放着一只半导体收音机，荣利每天中午放学回来要先打开收音机，手里端着饭碗蹲在地上，边吃饭边听评书。
紧靠着墙的大床上方开了一扇大大的木框窗子，窗子外面是邻居家院子。
大屋子的门背后有一扇很隐蔽的窄门，陌生人来家里很难立即发现这扇门。门里面却是一间小小的屋子，仅能容下一张床。寒冬的夜晚，三个女儿分头挤在一床被子里，将姐妹冰冷的脚丫贴紧自己温暖的胸膛。屋顶上方有一块很小的天窗，能看到窗外一小片天空。晴朗的夜晚还能清晰地看见繁星。18小说
76年的唐山大地震，连这里都有很强的震感。因为余震持续的时间很长，这里大多数家庭都将床加高了一层，就像宿舍的架子床。上层不睡人，全家老小挤在下面一层。大白天孩子们也不敢在屋里乱跑，只能躲在床上，等着母亲蒸好一锅红薯，孩子们就趴在床上吃起来。这种情景成为金小米童年最温暖的记忆。
金小米从小很乖很胆怯，因为老金脾气非常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打人！老金会因为饭里放多了盐，连碗带面的砸在妻子身上。也会因为孩子们一点小过错大打出手。男孩儿会用皮带抽打。女孩儿就让跪到院子里，头上还得反顶个大凳子，里面再放几块砖……过往的邻居大多能透过不大严实的院子门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这常常让金小米感到羞辱。只要有人往里看，她都会装模作样地掩饰着，装作自己正在院子里玩耍……
家里挨打次数最多的是儿子荣利，因为他学习不好还很顽皮，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经常被打的见血。打得最厉害的一次，是被老金反剪双手吊在窗棱上，只能脚尖着地，吊了两天，吃饭都是姐妹们给喂到嘴里。也会被吊在房棂上用皮带抽打，每次都是为什么被打已经不重要了，只是荣利一生都活得非常窝囊。
这种打骂声几乎天天都有。金小米每次都趁乱作一团时，偷偷跑出去向邻居张妈求助。每次都是恐惧万分地哭泣着，拉着张妈的手，硬拽到家里来拉架。这样也是起到一些作用的，老金毕竟是个要脸的人。不会完全不顾及邻居的阻拦。但是次数多了，来拉架的也烦了，叫也叫不来了。
金小米很少见母亲哭过，记忆里却满是母亲的伤痕。经常会鼻青脸肿，带个口罩。带着她们姊妹三个，无处可去，只能去找单位领导告状。老金见领导来了，就满面笑容好茶好烟的招待着。善芳出气的方式也只是趁着领导在，拿瓶子砸老金，有次也竟将老金的头砸的流血。但这种家事又有谁能管得了呢？善芳的半生都是这么度过的。
善芳的娘家在小县城，父母过世的早。有个背驼很严重的哥哥，还有个姐姐，一家都是老实人。驼背哥哥年年用驼的很厉害的背，背来一大袋红薯。对老金也很客气，从没责怪过他一句。但是老金却并不领舅哥这份情。哥哥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姐姐几乎就不再来了。谁能看着亲人受罪，心里会不难过呢？
老金的坏脾气像极了他农村的老娘，他娘打起子女来也是心狠手辣。据说，有一次殴打已经成人的女儿，用脚狠狠地踩住女儿的长发，连皮带毛地薅了下来，鲜血直流。因平日不聚善气，自然相貌老态丑陋。她也很少走出农村，难得到儿子家走走，丑陋的相貌却吓得小孙女金小米哇哇大哭，从此再也不见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关中水质硬，祖祖辈辈民风彪悍，性格生硬。老金家的娘兄弟这样粗蛮处事的人在村子里并不是少数，因此村里打架骂仗的事情常有，过几天就会发生一起一帮男人抬掀扛撅地闯入仇家的事件。老金的娘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共生育了十二个孩子。病死一个，被火车轧死一个。
老金是老九。
有次，当善芳又一次被老金打倒在地时，金小米竟在父亲身后高高的举起了尺子，将它幻化成一把锋利无比的剑，重重的戳在老金的脊背上……当然迎来的是几个重重的巴掌。她也经常有个邪恶的念头，让天杀了这个混蛋，让母亲不再受欺负！
老金的暴躁脾气，也遗传给了几个子女。二女儿金玉是姊妹里面常受欺负的一个。因为她从小寄养在老家，直到该上学了，才被接到父母身边。从小生长在农村，又常无人教导，自然野性比较足。个人卫生又极差，鼻涕常流到嘴边才知道用袖口擦拭。农村口音又重，张口便是几对四环素牙，因此常遭姊妹们嫌恶。尤其是哥哥荣利，总打她，下手还狠。吃饭时，一不顺心，会一口唾沫吐在她的稀饭碗里。金玉要和小妹打起架来，大姐金莎就会过来帮小妹，一起抓金玉的头发，用脚踢她。但看上去粗野的金玉也有实心眼儿的时候，有次学校包了电影，金小米因为腿缺钙抽筋，不能走路而在家哭泣，后来还是笨拙的金玉背着她满头大汗地爬上了长长的坡去看完了电影。
上了小学，金玉不爱学习，整天逃课，教数学的四川老师竟然将她的耳朵撕扯了，鲜血直流。老金知道了，也并不找老师理论，还痛骂了金玉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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