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机一断,便没了声息,秦非明不信邪的解下发冠,从发冠里取了出来反复拿捏,只可惜此物只能由另一侧连上消息,若是傻儿子弄不来,他便毫无办法了。
这短短一刻,他等了大半年,起初还觉得傻儿子不过一时头脑发热,过个一月就要回了山庄,到时候便该对术法有些启蒙,找到他藏起来的牵机。
半年一过,秦非明按捺不住,想要托消息回去问一问宿九霄近况如何,是颢天玄宿拦住了他。
“霄儿没回家,可见他在学宗如鱼得水,且再等等看。”
这一等,就到今日,秦非明等待半天,到底没了声音,眼看半个时辰过去,以他对儿子的了解,此刻弄不出来,必然是去睡了。
“前辈,您还没休息吧?”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就这样从后面靠近,秦非明下意识拿了面具罩住脸,飞渊牵着小男朋友,一个害羞腼腆的蓝色鲲帝,站在几步之远的珠帘外,一戴上面具,秦非明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沉哑:“嗯,调息一阵,如今无事了。”
北冥觞看了一眼身边的飞渊,颇有些紧张,秦非明自称是飞渊父亲的熟识,才会出手相助,他虽是来道谢的,压力却不小,结结巴巴道谢过了,飞渊握了握他的手以作安慰,北冥觞却下意识不敢再长辈前面孟浪,背到身后,飞渊也不放弃,悄悄又探过去,握住他的手捏了一下。
小情侣眉来眼去,蜜里调油,秦非明转过去倒了杯茶,当真不能再看:“飞渊既然无事,想来今后你会妥善待她,她爹在道域,素来不喜惊吓,你们之间的事,打算何时去提?”
飞渊愣了一下,北冥觞越发紧张,恭敬道:“等元邪皇之乱一解,晚辈定然央求父王尽快安排,前辈放心,晚辈对飞渊姑娘一片真心,今生今世,绝不辜负飞渊姑娘。”
秦非明不自觉微微点头,因之前看北冥觞飞扑过去替鳞王一掌,对这少年人颇有几分肯定,再看飞渊,怔怔呆呆的瞧着他,不由下意识摸了摸面具,咳嗽一声,缓缓道:“当我逾矩,多问一句,听说鳞王后宫妃子不少,阁下将来要一生一世守一人,只怕不那么容易吧?”
北冥觞没有说话,他身为太子,是个早早立了的太子,不止如此,还是向来女性缘分很好的鲲帝,飞渊见他没说话,眼睛闪烁里的微微光悄然暗了一下,秦非明见状,叹了口气,声音尤为温柔:“飞渊,且跟我走吧。”
“前辈……”北冥觞一时间震了一下,看向飞渊,四目相对,飞渊又看向秦非明,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秦非明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些年他岂会不知,飞渊虽然是个女孩子,胸怀却要比许多年长之人开阔坦然得多,她能原谅北冥觞没有想好之前的犹豫,他却不能。
秦非明缓缓摘下面具,青铜面具森绿冰冷,藏在其后的面容清癯苍白,眉眼棱角,依稀残留从前几分说一不二的气势,飞渊原本有了几分猜测,但真正看到,还是心头重重一震,失声道:“宗主!”
“叫我宗主么,你爹总该说过,你娘是我的妹妹。”
飞渊微微一惊,虽是知道,但她小时候,周围人只让她叫宗主。秦非明许多时候待她无可奈何,自然也是知道这一重,若是飞渊叫他宗主,这桩事他不便过分深入,叫他舅舅,他就不能轻易看两个少年人稀里糊涂成亲了。
如今他可不再是剑宗宗主,而是……多年不见的一个长辈。秦非明微微一叹:“将来他要继位,许多事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北冥觞心头一震,已听出几分反对的意思,这样一来,叫他如何愿意,郑重道:“飞渊姑娘,前辈……晚辈不才,行事莽撞,若非这些时日有飞渊姑娘常常在身边开导,悉心关怀,只怕,只怕……”
秦非明见他的时间才不过十几个时辰,下意识看向飞渊,北冥觞柔情泛起,看向飞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前辈可以放心,晚辈与飞渊姑娘同历生死,今生今世,只愿与飞渊姑娘白头偕老,再无他念。”
秦非明笑了,道:“这些话,将来你去道域之时,再对她爹说一遍。”他站起来,将面具带上:“我要走了,你送我一程。”他看向飞渊,飞渊下意识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海境出入特殊,北冥觞派了人为秦非明领路。走了一程,飞渊哎哟一下,揉了揉脸:“宗主……宗主,真的是你!你不要急着走,留下来帮大家好不好!”
秦非明笑了一声,他不便对飞渊明说——阻拦元邪皇的那一击,用尽了他这些天存积的真气,如今刚刚缓过来,真正要对上元邪皇,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飞渊神色十分欢喜,十分依恋,在外漂泊,乍见了亲故,心里自然想要多留人一段日子。
“我听说墨家的人还在主导此事,我就不掺活了。倘若这里挡不住,要去道域,到时候我还要赶回去。”秦非明淡淡道:“五年前,你年少识浅,偷偷去书店看些闲书。我见你剑法稀松,偷偷在你买回去的书里夹了一本剑谱,你送给了剑霨是不是?”
飞渊想了一想,瞠目结舌,当初剑霨担心她误入歧途,把她的书拿去看,后来还过来少了一本,飞渊还没回过神,秦非明屈指轻轻敲在她脑袋上,轻声道:“剑霨后来找到我,他的剑法,我是亲自管的。本想弥补你少许,你爹还在,我到底不可管得过宽。罢了,等飞溟的病好了,再好好教你一番。”
飞渊一听,眼睛闪烁明亮:“宗主,飞溟哥哥有办法救了吗?”
秦非明一路寻找,不知研究了多少术法和资料,但提起换魂、镇魔,还是道域的学宗之中自成一系,其中最为有用的就是泰玥瑝锦所修炼的掌法,兜兜转转,只能说一声造孽,但此事,原本他也没有想过轻易就能得。
再一看,隐隐一片衣袂从柱子后面牵带一过。
秦非明心中一动,正色道:“以后再说。飞渊,倘若,倘若有一天——海境呆的不快活,那就爽爽快快回来。”飞渊心中一动,本想为了海境诸人辩解,但一丝甜蜜温暖浮上心头,她微微低了低头:“我知道,谁也不能欺负我,舅舅,你也保重。”
万里边城,孤月照荒原。
秦非明匆匆赶到附近时,隐约所觉,地气流动十分混乱,这地气之乱,必有几处要紧之处遭了破坏。山上一盏荒月,一袭身影,恍然如仙人临世,衣袂凌风,纤不染尘,白得月光也要化为黯淡的一片影子。
他往山上掠去,胸口血气隐隐,浮动得叫人心里躁动不安。风中除了颢天玄宿,还有另一个天元的气息混杂其中,天元站在一起,竟然不曾相冲,可见另一个人也是既能忍耐的性情。
秦非明暗怀凛冽,一跃而上,落在一块高石上。
此处已是山顶,以松为盖,以石为盘,两人分座,一子落在盘中。秦非明下意识看向棋盘之中,俨然是厮杀正烈,颢天玄宿执白子,另一人一身粗布麻衣,两撇胡子,神色颇见谦逊多礼,双目明亮喜悦,正是十足投入之时。
颢天玄宿道:“先生不必分心,这是在下内子,亦是此道中人。”
那人咳嗽了一声,笑道:“单某见笑了。”
秦非明慢慢移步,走到两人下风处,以他眼力之强,不难看出棋局精妙,是以他们二人对话之时,他已成了入局痴迷第三人,懒得理会言语,心中推算棋局起来。
宿九霄摆弄半天,越是急切越是不得其法,过了半个小时,困意渐浓,只得回去睡了。虽是只说了几句话,心中也是松快许多。
第二日,凯风弼羽耐不住无聊,求他拿一本书来解闷。宿九霄去书房里挑来挑去,找了一本推衍的杂书,又找来了一筒算筹,与他拿签字解了玩。
这本书,闲时秦非明教过苍苍和宿九霄一起玩,暗藏易经六十四卦,极是锻炼心中推算之力。道域信奉龙虎天师,许多要诀也从与易经相生,凯风弼羽家学渊源,学得比宿九霄更好,两人从解签,解字,到猜枚射覆,玩到黄昏,檐前负笈来时,就见两人没个摸样的一起摊了一本书,正在研究讨论,说个没完。
他素来好诗书,讲究个博文广知,不由大是好奇,就听宿九霄抱怨:“这上面说推浪及涛,逐月而满,可之前才把真气走到大阳小阳,要如何推出去?”
檐前负笈一怔,心道:“走到大阳小阳,箭在弦上,还能如何,自然是勃发而出,蕴力于掌……不通不通,逐月而满,这个满字,似有另一番深意?”
凯风弼羽凝神片刻,突然翻了书,去看前面,宿九霄不如他沉迷其中,檐前负笈喃喃不通,他立时惊觉身后有人:“辅士!你来了啊——士心?”
“我有一个猜测,”凯风弼羽略一犹豫:“笑笑,只怕这不是你爹抄录的武功,是他亲自记录的心法。你看,这上面的种种,都是由缺而起,前面说的也是如何由缺到满,藏真力于筋脉之中……好似他气海之中难留真力,只好借用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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