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难回心境,没有人能比秦非明更有感悟。祭典见过此人一眼,许久不能忘,甚至此刻见面,也只适合表面平静自持。
“是在下冒昧打扰。”秦非明促狭说道:“这附近有结界,屋中有火光,不是野狐占屋为王,就是鬼魅旧宅喧闹,不得不来一探同族。还未请教尊驾,如何称呼?”
“哈。”大美人笑了一声:“在下宿玄。”
“在下……林下。”
秦非明走到烛台边,抽出火折。
火光一晃,照亮恶鬼面具上的朱红纹路,秦非明略一偏头,不愿叫梦里谪仙看他此刻黑袍遮身、面目暗隐的丑陋模样。伸手关上窗户,道:“这里也太冷了些。”
“深雪之夜,若不急于离开,阁下可愿手谈一局。”
秦非明一怔之下,随即应下:“蒙君不弃,我愿交陪。”
这样的邀约,秦非明不细想,不愿推。他坐下来,吸了口气,这附近虽有炭盆,屋子里还是冷了些。对坐之人一抬手,秦非明一眼刹住,微微含笑的一双淡紫色瞳仁,红烛摇曳,梦里霜雪白发不见冷意,绵绵温和,宁静淡泊气息。
信香近在咫尺,如纱如雾,勾人遐想又远在寒山。秦非明屡屡分神,下了几手臭棋。回过神来,暗咬舌尖,聚精会神的下。
黑白棋子盘中厮杀,隐隐就到了天微微亮。
“我赢了。”秦非明恍然回过神来,数完棋子,他拾起黑子,还未来得及,宿玄伸手盖上手背:“等一等。还请……”
点点滴滴薄汗沁出发鬓,宿玄方才回过神来,对面之人已经在收拾这一局了,他拦了一拦,下了一夜的棋,隐隐疲惫之态:“让吾再想一想。”
“输赢已分。”
“是,吾已输了。”宿玄认输认得愉快,秦非明慢慢看向手背,一刹那,两人都有瞬间失去言语,秦非明缩手扶了扶面具,颇觉不自在:“随你。你果真不是困在此处?”
宿玄闻言惊讶,笑道:“原来你以为,吾被困此处。”
事实稍有出入。他已取得白玉美人,本欲回返,风里夹杂了莫名悸动的信香,而非察觉荒宅有人,特别来一探是否有人囚困此处。
但见到宿玄的一刻,他不免猜测,深夜荒宅孤身一人,是否有外力所困。
秦非明不出言回答,背过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宿玄在身后柔声说道:“在下在此养病,病中无聊,多谢道友陪我一局。”
秦非明道:“今夜一局,我很尽兴。不过,天明将至,也该离开了。”他起身道别,宿玄眼底微光闪烁,待他格外热切几分,这热切扫了心头残存的迷恋,秦非明伸手抚上面具,笑道:“恶鬼狐魅,荒宅棋局,倒也有趣。”
他戴着面具,自比恶鬼,下意识又把宿玄比作了狐魅。
宿玄微笑不语,窗户很快关上了。天亮的很慢,蒙蒙笼上了一层光芒。不多时,外面传来气愤的声音:“师兄!昨晚可有宵小破门而来,你可知我移栽的药草……”
秦非明带着白玉美人回到了小宁家里,又在他家里补了半天的觉,倒头就睡,半点没想法。https://www.trip118.com
小宁生了两只炉子,一只熬药,一只拿买回来的鱼除骨斩脊炖了鱼肉粥。秦非明睡得半饱醒来,闻到鱼肉味,喃喃道:“还是鱼,你有多喜欢鱼啊……”
中午还是喝了鱼肉粥,拿到了白玉美人,还是三株,小宁喜不自胜的谢他跑了这一趟,秦非明心情好了一些,又道:“我师弟有时候出门,有没有遮掩一二的药?”
小宁道:“只要不是潮期,地织和和仪差不离。”
“天元闻不出来?”
“唔,倒也不一定。总之不要和天元走得太近。”小宁顿了顿又道:“你真要娶你师弟?秦二,你这是想不开。”
秦非明道:“我娶了他,又不会苛待他。何况地织嫁给天元,深受潮期苦楚,受制于人,还要生儿育女,有什么好?”
“我也不知有什么好。”小宁戳戳碗里的粥:“我看过许多话本上都说地织与天元情难自禁,一看就好上了。若无天元抚慰,生不如死,还有地织被天元抛弃,身心俱恸哀绝而死。我倒觉得……唉,总之都是书上写,平日哪里见得到地织。”
“我不会那么对待飞溟。”
“哈,又来了,你又不是天元。”
秦非明眼前掠过昨夜种种,笑道:“说不定就是。”他推了碗,拿了药:“你多保重,少吃些鱼。下地窖前,记得先开门散一散污浊之气。”
小宁答应一声,埋头喝粥。
秦非明回了剑宗不久,就有门人来找他。原来辅师琅函天先回了剑宗,发觉他竟然不在宗门,催问了好几次。
“我知道了。”秦非明还是回去,看了看无情葬月。
无情葬月好得差不多了,秦非明带了新的药回来,叫他回去时一起拿走,再和执剑师说一声,换个大夫看看。最后,拿了一瓶压制信香的药,按照小宁的说法,就算是潮期也可以压住一时半刻。
下次再不能让风逍遥随随便便把师弟带走了。秦非明暗地腹诽一番,动身去见辅师琅函天,神君还没有回来,辅师温和客气的请他坐下来喝茶,看来是有话要说。
秦非明坐下来,一把剑放在桌上。
剑宗有三不名锋,秦非明愣了一下,道:“辅师,这是何意?”
“听说你不久前悟了剑意,此剑,名为随心不欲。”琅函天倒了杯茶,微微笑道:“年轻人不该如此拘谨,喝茶吧,这是宗主对你的信任。”
秦非明喝了口茶,目光移不开,抚摸过随心不欲剑鞘,方才道:“如此贵重之物,我若收下,叫宗门其他人看了,恐怕不能服众。”
琅函天笑道:“你代表剑宗参加天元抡魁,有何不能服众?昔年西风横笑代表刀宗出战,未到时日,佩戴的是刀宗神器之一啸穹。以你的资质,将来若能夺魁,他日神君也并非不可企及,只需要如今这般,耐心勤勉便可。”
秦非明低下头去,又喝了口茶,掩饰嘴角的弧度:“辅师一路教导,令我获益良多,却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是否能得您指点?”
琅函天一顿,笑道:“孺子可教也。只要你信得过老夫,老夫必当倾尽全力,祝你登上道域权峰之巅,三十六年神君之位又有何可担忧。到你成为神君,或能创造更久、不,此话倒可以慢慢说。”
秦非明一怔,道:“辅师是说,将天师云杖永远留在剑宗?”他倒不知道辅师人老心不老,这番话说出口,道域四宗共立的格局,在蓝图里也要完蛋。
“十二年一轮,天元抡魁之险,你再清楚不过。”琅函天推了推茶杯:“老夫垂暮之年,无妻无子,以宗门为家。如今别无他愿,只望少年人能保住宗门光辉,不堕昔日辉芒。”
秦非明解下佩剑灵均,换上随心不欲,郑重道:“非明受教,以后多赖辅师教导。”
昔年西风横笑蒙刀宗宗主赐下啸穹,于天元抡魁崩毁一角,身败名裂,若不是被门人诸多嘲弄针对,秦非明难以想象一个卓绝的刀客落魄到退隐,靠打渔为生。
他换了随心不欲,在花园一试剑法,比起灵均,更为趁手。
随心不欲和啸穹一样,是宗主给与参选者的明示。这个明示在刀宗有效,在剑宗一样行之有效。秦非明一路上经过,许多人看他的目光惊愕之外,又多了许多羡慕恭敬。
初春回来的神君,宣布了随心不欲的归属,剑宗没有直接宣布参选者的习俗。从前藏得越紧密越好,但天元抡魁还有一年多时间,藏不藏差不了几分了。
逐客无消派人送了张帖子。
秦非明恭恭敬敬去听了一个时辰的训诫,这是他第一次在被训诫之后能留下来吃顿饭,尊师重道的表面功课做完了,逐客无消送了他一些丹药用物,全了表面师徒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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