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聊一夜后,云非接连十日都没有再来,云母说,他很忙。
“他很忙,他真的太忙了,若不是你在,我一两个月也见不了他一面。”
云母一边感慨,一边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缓慢地走动,他近两个月未下床,四肢又僵又麻,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儿。
云母耐心地扶着云戮慢慢地移动,两个月来,云戮的日常起居都是由她照顾的,望着眼前小男孩稚嫩的面容,她想起了云非小时候的模样,两人长得真是像啊。
她不由继续絮叨道:“阿非最长的一次有一年零三天没回来过,我日夜都盼着他回来,梦里也惦记着他。可当他真的忽然站在我面前时,一时间,我竟没有认出来。他离开时同你差不多大,约摸我胸口高,看起来软乎乎的,还很爱和我撒娇,可回来时就比我高出一个头了,身子抽条了一大截,脸也瘦削了,整个人都硬朗许多。”
云母怅然若失道:“不知道其他母亲是不是同我这般,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不要长大。”
如果可以,云母希望云非永远做个在她怀里撒娇的小孩,永远天真无邪,童真可爱,永远不要知道人间险恶,世俗桎梏。
“我娘真的死了吗?”云戮忽然问道,他准备了两个月,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对不起,孩子,以后我会把你当亲生骨肉对待,我和阿非会照顾你的。”
云母怜爱地将云戮揽入怀中,轻轻拍抚他的背。
云母没有回答他,但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云戮揣紧手里的红烛,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红烛上面。
这是他两个月来第一次哭,云戮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一直不肯接受母亲离开的事实。可是这一刻,他清醒地意识到,他的母亲不在了,他们永远无法一起回冯家村看爷爷奶奶了。
云戮从白昼哭到黑夜,哭到不能自已,晕厥过去,醒来后又继续哭,如此反复循环了几日,才勉强停了泪,可是身子哭坏了,一直重病不起,全靠云母在旁衣不解带地悉心照顾了半个多月,他才略有好转。
他刚能下床,云母又累倒了,换成他照料病倒的云母。
病榻上的云母高烧不退,神智不清地把他当成幼时的云非,拽住他的手一直念叨往事,从呱呱坠地念叨到蹒跚学步,从牙牙学语念叨到如今的口若悬河。
云母反反复复絮絮叨叨,让云戮想到自己的母亲,两人相顾流泪。
云母泪眼连连地伸手拂过他的脸庞,帮他拭去眼泪,哽咽道:“非儿,娘不想你做英雄,一点儿都不想。亘古而来,谬灵的英雄大多悲苦凄凉,惨淡收场。娘不想你也如此,用性命去蹚条黑暗艰辛的绝路,非儿,回来好吗?回到娘的身边,回到娘的保护之下。娘不想你做什么大英雄,娘只想你能平安快乐地活着,无病无灾地活着。”
云戮捧着云母的手,连连点头答应,他望着一脸哀伤的云母,如同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
云母见儿子答应了,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下,沉沉睡去。
夜晚,云戮熬药时,太子忽然出现在眼前。
昏暗的烛光下,太子的眼阴沉得恐怖。他告诉云戮,云戮的爷爷奶奶在他娘被抓进宫后就死了。
“你母亲刚被抓走,司法大人的手下就把你爷爷奶奶给杀了。”
“司法大人同云非交好,这次你母亲的案件就是他处理的,就是他定论你母亲是自杀的。”
“学堂里的先生也是云非的人,你读的《自训》也是他们精心策划的,就是想给你们所有人洗脑。他表面装出一副道貌岸然、为国为民的模样,实际上处心积虑,遍布爪牙,杀人放火,争权夺位。这才是你敬爱的九哥,我亲爱的九弟的真面目,世人都被他蒙骗了!”
太子说得咬牙切齿,漆黑的眼里蹦出血光,恨不得将云非剁碎吞噬。
太子离开前,掏出了袋粉末撒在药炉里,附在云戮耳畔轻声道:“他烧死了你娘,你也毒死他娘,哼,公平。”
撒玩粉后,太子将装药粉的黄纸丢到火炉里,拍了拍云戮的肩,冷笑着离开了。
云戮望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盯着门外的侍卫望了许久,他们毫无反应,似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太子从来没有来过。
过了许久,云戮端着药汤走到云母床前,见她已经醒了,便仔细地喂她喝药。
喝完药,云母清醒了些,看清了眼前人不是儿子,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沉寂了片刻后,朝云戮道谢,并拜托他不要将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云非,她不想儿子担忧。
“告诉他,说不定他就回来了。”云戮有些不解,云母明明那么担忧云非在外的安危,为何不施用一些手段强留他在身边?还任由他去外面闯荡。
云母苦笑地摇了摇头,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天空漆黑一片,没有月色和星光。
她轻轻说道:“阿非不仅仅是我的儿子,更是他自己,我不能用我的自私捆住他。”
“门口那些侍卫”云戮话音未落,忽然一股焦味袭来,抬头看只见外面火光冲天。
他急忙拉云母起身逃跑,可两人才跑出两步,屋里的门窗忽然啪啪合上。屋子被施了灵法,任凭云戮如何敲打也破不开。
云戮望着四周的浓烟,想是太子动的手脚,烧死云母,再嫁祸于他。
云戮欲再试,被云母一把拉住。
“孩子,穿上这个。”云母将外衣褪去,把里面的金丝甲脱下,给云戮穿上,“这是阿非给我的,说是能防火防水,刀枪不入。”
云母给云戮穿好金丝甲后,拔下头上的簪子,朝门框刺去。
这是云非给她防身的利刃,无坚不摧。
门框霎时破开无数裂缝,结界也跟着破开,上百名黑衣大汉出现在眼前。
“戮儿,不用担心,我已经摇铃唤哥哥了,他很快便能赶来救我们。”云母慌忙施了个结界将云戮护在结界里,只身同大汉厮杀。
尹芩大病未愈,这上百个大汉一拥而上,她很快便体力不支,败下阵来,身中数刀,被踹入火海。
“娘!”云戮望着没入火海的云母,失声呐喊,他已经失去一个娘了,不能再失去一个!
云戮这声娘把尹芩叫醒了,瞬间又惊又喜地流下泪来,她不能死!她不可以死!她的孩子还在等她!
尹芩挣扎着从火海里爬出来,黑衣大汉们看着烧得面目全非、焦黑如碳的她不由愣住了,他们还未缓过神,女子又杀了上来。
这次,女子犹如地狱修罗,杀得他们连连败退,胆战心惊,跪地求饶。
“芩娘娘,看在我们守护您多年的份上,饶过我们一命吧!”
大汉们掀下面巾,大部分都是晞茵府的侍卫。
“娘娘,您是知道的,我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我不能死啊。”
“娘娘,我孩子才满月,他不能没有父亲啊。”
众人齐齐跪地,七嘴八舌地哭诉求饶。
正当尹芩犹豫之际,为首的三个大汉飞身朝她杀来,直攻她命门,欲一招将她置于死地。
三个大汉从三方向尹芩攻击,杀得又快又急,让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娘!”结界里的云戮吓得惊呼。
“啪!”
“啪啪!”
两把刀穿过火光,两个大汉应声而倒,另一个大汉被一脚踢飞,脑浆纷飞。
“哥哥!”尹芩看到哥哥,知道自己同云戮性命无忧了,瞬间瘫软下来,倒在了哥哥怀中。
尹浩将大汉们处置好后,派人重新修葺了晞茵府,又新选了批丫鬟和侍卫,还和妻女都搬来同住,便于照顾妹妹。
“哥哥,你和嫂子、芽芽不要搬过来,跟着我住太危险了。”尹芩望着给自己换药的嫂子,一脸愧疚。trip118.com
“我也不想来,可你哥不听啊!芽芽还那么小!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李琏没好气地瞪了眼尹浩,三年前芽芽刚满月,晞茵府遭逢大火,芽芽差点命丧火海,当时她说死说活也不肯再住在晞茵府了,便带着芽芽搬了出去,尹浩最初还不肯离开晞茵府同她母女一起住,是尹芩和云非劝了他三个月,他才搬来。
可这住不到三年,他昨日又要搬回来了,她拗不过丈夫,可芽芽也不懂事,非得要一起来,她能怎么办?放心不下女儿,只得跟着来了。
“娘,你不要凶姑姑了,姑姑疼。”尹芽望着姑姑脸上、身上的焦肉痛得流下泪来,捧着姑姑的手吹气,喃喃道:“姑姑,芽芽帮你呼呼,姑姑不怕。”
“芽芽不哭,姑姑不疼。”尹芩轻轻拭去侄女脸上的泪,抱怨哥哥不该搬来的。
“哥,芽芽这么可爱,你怎么忍心让她涉险?”
“姑姑,您放心,芽芽不会涉险的,芽芽可以照顾自己,芽芽还可以照顾您,照顾爹娘,还可以照顾非哥哥,照顾这个大哥哥。”尹芽望向床畔陌生的大哥哥,甜甜地笑了笑。
尹浩满意地摸了摸女儿圆圆的小脑袋,出门建工去了。
尹芩望着哥哥的背影,朝李琏叹气道:“嫂子放心,我会劝哥哥的。”
李琏望着烧伤的尹芩,也狠不下心,低头继续上药,无可奈何道:“你先养伤吧。”
“姑姑。”尹芽见母亲脸色好转,开心地朝姑姑做了个鬼脸,拉着新的大哥哥出门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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