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后胜。
面对李斯那冰冷的言语。
心中不悦,但却是根本没有任何的办法。
深呼一口气。
心中尚存一丝侥幸的他,打开了李斯所递过来的那张锦帛。
而后。
本就是难看的脸色,此刻是愈加的阴沉。
和他想的一样。
这锦帛之中。
所记载的东西不是别的。
正是这些年来。
后胜和秦国私下联络,收受秦人贿赂的证据和记载。
每一笔,时间、地点、人物,收受财货几何。
都是记载得清清楚楚。
不单单独是后胜一人。
便是其他的齐国大臣。
乃至是他后胜的门客、家奴,都是收受了大量的秦国的财货。
以至于在整个齐国之中。
临淄之人皆是知晓。
齐相后胜,富可敌国。
其府库中的金银珠宝,堪与齐国国库媲美。
不单单是后胜一人。
便是其府上的门客、甚至是家奴。
一个个的都是身价不菲。
单单是后胜府上一管事,其府上便有仆从、家奴超百人。
不过区区一管事便是如此。
而后胜这个正主之门庭,又岂是常人所能设想?
然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如何来的呢?
后胜自己自然是清楚的。
而身为黑冰台统领的李斯,自然也是再明白不过了。
后胜身为齐国之丞相。
其人贪得无厌,极擅敛财。
平日里,在整个齐国横征暴敛,大行贪污受贿之事。
而自前昭襄王在时。
范雎为秦相。
以远交近攻之策。
攻得靠近大秦本土的三晋之地。
而交好远离大秦本土的齐国、燕国、楚国。
这其中。
利用后胜贪财的特点。
便是屡次送得重金于后胜。
不仅仅是他本人。
便是他的门客、乃至是家奴都是收受了不知道多少秦国的钱财。
于是乎。
在如此的情况下。
齐王田建昏聩。
整个齐国的军政之事,几乎都是全权交由了后胜这个齐相代理。
得了秦国的好处。
后胜便是大肆开始伙同其门客,麾下大臣,劝阻田建交和秦国,不得出兵援助其他为秦所攻打之诸侯国。
昔日长平一战。
赵国因长久和秦国作战,加之国内天灾频发,粮食欠收。
无力再和秦国持续做战。
便是派得使者,前往齐国而求得援军和粮食。
当年赵使以唇亡齿寒之大理,而力谏田建。
正是后胜及其麾下之人值此“危难之际”挺身而出。
也正是如此。
才让当时的赵王赵丹在迫于无奈之下,选择铤而走险。
换下固守长平三年的廉颇,而换上了赵括为赵军主将。
从而,才有了长平之战赵国的惨败。
否则,若不是如此的话。
长平之战秦国是否能得如此之大胜,尚还未可知也。
可以说。
于秦国愈强这些年来。
后胜这个齐相,绝对是“其功难没”。
而在如此“功劳”之下。
秦国所付出的,则是大量的金钱。
而如今。
这每一笔,都是清清楚楚的记载在了这锦帛之上。
几乎是一刹那。
后胜便险些直接瘫软在地上。
堂堂齐相,此番面对李斯,整个人都已经是在微微的轻颤着。
也不知道是在害怕,还是因为愤怒。
不过。
如今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后胜知道。
当这个锦帛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这一次,便已经没有了退路。
“齐相也不希望,待到明日之后,这份锦帛之上的内容在齐国大肆传播,让所有的齐人都知道堂堂齐相,竟然收受秦国贿赂多年,多行利秦而害齐之举吧?”
当李斯笑眯眯的说着这一切的时候。
后胜整个人都已经是冷汗涔涔:“李斯,你秦国,到底意欲何为!?”
说着这话的时候。
后胜咽了口唾沫。
声音都是在径直的颤抖着。
那里还有半点当初有恃无恐的模样?
没有办法。
有着如此的把柄在李斯和秦国的手上。
于后胜而言,可谓是身不由己,半点不由人。
相对于后胜的无奈。
李斯这边,无疑就是要轻松许多了。
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如此的淡漠。
只是轻轻的望着后胜,至于语气依旧是那般的不疾不徐。
然而。
在后胜的眼中。
此刻的李斯,简直是与那恶鬼无异。
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如同一柄大锤,重重的敲击在了后胜的心头。
“斯曾听闻,齐相乃是齐王之重臣。齐王不欲处得国事,便将齐国大小之军国大务,常与齐相处理。”
顿了顿。
说着这话的时候。
李斯那嘴角的一丝笑意,是愈加的明显。
然而此番。
在后胜看来。
那一抹笑容,却是比他曾看到过的任何表情都要愈加的恐怖。
仿佛是有一柄利刃。
直勾勾的悬在了他的脑袋上。
只要现在的自己敢摇了摇头,那把利刃便会毫不犹豫的自他后胜的头上落下。
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所以以大人之意……?”
后胜便是连说话,都已经快要说不利索了。18小说
而李斯却像是一个狐狸,一步一步的诱惑着后胜,走向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齐王对齐相的信任,可谓是毫不保留。是故,对于齐相的一切谏言。凡有所谏,齐王皆无不准,对否?”
几乎是下意识的。
后胜便是摇头道:“我王为齐国之主,而后胜不过为区区齐国之相,我王怎么可能事事而听得后胜之……”
话还没说完。
因为这边,李斯眯着眼睛嘴角依旧是擒着那一丝在后胜看来,恐怖到了极点的笑意:“哦?当真是如此么?”
后胜不说话了。
只能是颓然的低着头:“后胜在我王心中,尚……尚有三分薄面。若是后胜之谏言,我王皆会思虑再三……”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了。
那后面的事情,便是更好办了:“若吾秦国欲使齐相谏言,使得齐王田建朝于秦国……至此而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而御秦。”
“我想,于齐相而言,此事当易也,然否?”
仅仅是瞬间。
后胜便是瞪大了眼睛“朝于秦国!?不修攻战之备!?”
“这……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
李斯仅仅是提出。
让齐国不得相助五国御秦的话。
后胜还是有绝对的把握。
可是现在。
后胜都想走到李斯的面前。
把他的脑子给劈开,看看里面到底是装的什么东西,才是说出如此荒谬之言?
齐王朝秦!?
不修攻战之备!?
听听,这说的都是人话吗?
他李斯怎么不说,让他后胜劝得田建,将齐国拱手让于秦国呢?
李斯听得后胜干脆而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依旧是带着笑意:“原来如此么?”
“看来,还是可惜了。”
“便齐相觉得不可为,那便不可为吧。”
摇了摇头。
李斯起身,似是感慨道:“可惜了,日后我王本欲以齐侯之位而待于齐相,可惜可惜……”
转身正要离去。
不过瞬间。
“贵使稍待!”
一声呼喊。
李斯转头。
见得目光中满是灼热的后胜,便是摆手轻笑道:“斯这便离去,齐相便不必相送了。”
说完,便又要踏步离开。
然而这边。
后胜却是急了。
连忙是上前。
拉住李斯之衣袖:“贵使,大人!方才所言之事……其实,也并非不可能,容吾等再计较一番再走也不迟嘛。”
李斯转头。
却见得这边的后胜搓了搓手,一脸的急不可耐之色:“只是此前大人所言之……齐侯一事,却是何……”
见得后胜那一幅小心翼翼而谄媚的模样。
李斯表面不动声色。
这才是重新坐到了主位之上:“看来,此谏齐相已有把握?”
后胜胸脯拍得震天响:“大人放心,我后胜为那田建之舅父,不过一昏庸之辈!一心之扑于酒池肉林,好得美色之上,于军国之事上,一向为吾言听计从。”
“且于吾妹君太后在时,我齐国便与秦国及列国交好,几不动兵事,故大人及秦国所言,胜必尽力而为也!”
说完。
又是悄悄的低下头来,望得面前的李斯:“所以,大人先前所言之齐侯一事……”
感受着后胜那热切的目光。
李斯不动声色,直接轻轻的拍了拍后胜的肩膀:“先生放心,若我秦国一统,先生便为我秦国之大功臣;封侯之位,必有先生之名。”
后胜脸上的笑意,是愈加的明显。
连忙是不住的点着头,朝着李斯和秦国那叫是一个千恩万谢。
便连眼眸都是明显的光亮了不少,似乎已经是在期待着,来日封侯拜君的日子了。
而后。
既已事成。
后胜轻送得李斯于驿馆之外。
李斯马不停蹄,却又是朝着不远处而去。
而这一次。
李斯所前往的驿馆,乃是燕国所在之驿馆。
……
于是乎。
不过半日之后。
“父王,断不可答应这秦使之计啊!”
一声呼喊。
当李斯转过头来。
见得面前之人。
便又是转头:“敢问公子何人?”
面对李斯之询问。
这边的燕王喜轻轻的笑着,便是朗声道:“此乃吾之长子丹。”
李斯听得此言,便是起身:“原来是燕国太子当面。秦使李斯,有失于礼,还请太子恕罪。”
而这边。
燕丹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李斯,神色间却是闪过一丝诧异:“先生便是荀卿之弟子李斯!?”
说完。
便是一阵的惋惜之色:“先生之才,丹早有听闻。荀卿有麾下弟子有贤者二人,其一为韩公子非,其二便为先生。昔日先生至得丹之府邸拜谒,可惜丹那时不在府邸,府上之人短视而不识英才,竟是赶走先生!”
“丹得知纵马出得城外三十里而寻,可惜那时先生已离去。丹至今,亦是无比惋惜。”
燕丹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
听得这个偶有从自家太子嬴政口中所言之好友。
李斯上下的打量之后,便是拱手道:“人皆道天意不可违也,此番或许便是太子和斯之间,并无此等天意,太子不必介怀。”
说完。
李斯将目光望向西方,嘴角不自觉得闪过一丝笑意:“更何况,如今的李斯,亦有自己之归宿。此,亦为天意也,斯心已定,并无惋惜之意。”
听得李斯之言。
燕丹皱眉。
深深的见得面前的李斯:“先生,秦国无道,屡伐于列国,欲乱之天下。屡挑纷争,天下因秦而亡者,何止千万?”
“先生愠大才,有定国安邦之能,有经天纬地之才。何必助纣为虐,助秦而施暴矣?”
“若归我燕国,我燕国愿以丞相之位,而待先生!”
说完。
燕丹以堂堂燕国太子之尊。
竟然是对着李斯行得大礼。
以最古老之周礼。
朝着李斯深深一揖。
其心、其行、其言,皆是虔诚无比。
便连李斯本是坚定的心,都是为之一愣。
此前他李斯不过区区一布衣。
而即便是眼下,也不过为区区一秦使。
他和这燕丹未曾谋面。
结果这燕丹说了些什么?
愿意以丞相之位而待之?
要知道,这可是丞相之位啊!
燕国固弱。
却也是与其他大国相较。
人口百万,幅圆千里,仍为天下最强大的七国之一。
如此,李斯甚至可以瞬间跻身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
他可以肯定。
如果是在那时,自己当真是见得了燕丹。
当真是被后者如此对待。
说不定、说不定,他当真是会动心。
但可惜。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二字。
有的,只是可惜。
所以李斯侧身,躲过燕丹行之大礼:“太子,斯乃秦臣。”
一句言语。
此刻的燕丹突然间觉得,自己和李斯之间,竟已是隔着一条隐形的隔阂了。
虽然看不着。
却是如同天堑。
将他们两人,直接的隔了起来。
或许此生,都再无交际的可能。
燕丹低头:“先生,果真助秦不助燕么?”
“斯乃秦臣。”
“而且,我秦国之太子,王上,亦以诚而待之于斯。斯怎敢轻弃?”
又是一句回答。
燕丹叹息一声,提及秦国太子,眼神中半是怀缅,半是痛惜:“政么?是啊,如果是政的话,的确是值得先生如此托付追随呢。”
然而。
不过是片刻之后。
燕丹却是抬头:“然即便如此,先生欲使我燕国背弃此等合纵之盟,亦是绝不可能!”
少年傲然抬头。
曾经那些和嬴政在邯郸,诉说着会盟而称帝的幻想。
已经是化做了泡沫。
手指一戳,便是直接四散消逸。
剩下来的,只有血淋淋的现实。
而面对燕丹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言语。
李斯却依旧是一连笑意。
并没有因为燕丹之言,而有丝毫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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