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人一句之后。
几乎是一瞬间。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移到了此人之上。
此人乃是公子韩非。
韩釐王韩咎之子。
亦为现韩王然之弟。
眼下师从兰陵荀卿。
此番听得秦攻于韩,便连日自兰陵赶回了新郑。
然而这边。
听得韩非之言。
韩王然的眼眸中却是闪过一丝隐晦的冷意。
不过片刻,便是抬头:“非自兰陵远道而返,今日有何言于寡人?”
韩王然和韩非本为兄弟。
但此番。
无论是脸上的神色,还是说话的语气,韩王然并未有丝毫对于兄弟的亲近。
而韩非低头。
脸上多有无奈之色。
复而抬头拱手:“禀……禀明我王,如今……如今之计,秦国大军将……将至,而韩……韩国必不能敌。”
“然……然此番,其攻韩之势,意在成皋、巩。若取,则秦界将至大梁。如此,秦若取……取成皋,巩,则尽可攻魏……魏魏若不敌,则灭;而魏……魏灭,则赵、韩三晋之……之地,亦灭矣。”
“三晋……之地尽归于秦,则楚、燕、齐皆危矣。故……故此番,秦之攻韩,意不在韩,而……而在列国矣。”
韩非断断续续的说着。
然而言语间,多有艰难之色。
非是韩非紧张。
而韩非自幼而有口吃之症。
故虽身怀大才。
却不善言辞,不能道说。
此番能在如此简短的时间,阐明自己之意,已经是实属不易了。
虽口吃。
然如今非所言。
却是字字珠玑,皆是老成而谋国之言。
但是很明显,韩王然,却并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了。
眯着眼睛,径直的一摆手:“非,若不能言,尽可不言,不必勉强。”
“你居韩之公子之位,却无官无职,不属朝野之列;故此番,秦攻于韩,你无谏言之则。自兰陵而至新郑,其心寡人领之,一路劳苦奔波,必是乏矣,且先退下歇息。秦攻韩之事,寡人与众卿自有计较。”
一番言语。
这边韩非面色已有焦急之色。
紧咬牙关。
面对自己王兄挖苦之言,却并无懊恼。
连忙自袖口中,取一锦帛,躬身而双手呈于额前:“王……王上,非不善……不善言辞,故此非,有书得数言于其上,望王上细……细细斟酌之。”
“秦之攻韩,迫在眉睫,王上……王上不可轻视。”
韩王然皱眉。
望向韩非,已多有不耐之色。
漠然的望得韩非一眼。
半晌,才是点头:“寡人倒要看看,非可出得何惊人醒世之言。”
韩王然话音刚落。
便有宫人而至于韩非面前。
取得锦帛而递于韩然手边。
当是时。
韩非目光灼灼,满是希冀,望向自己王兄。
然而不过片刻。
“哼!”
“韩非,你好大的胆子!”
便见得韩然猛然起身。
面带愠色,一把将蕴含着韩非全部心血的锦帛而弃于桌案之上,怒目而视之韩非:“你是在辱骂寡人么!?”
随着韩然一句。
当是时。
现场众人四顾而望,皆为茫然。
却见得这边,韩非满脸急切,连忙躬身:“王……王兄……非并,并无攻,攻讦王兄之意,而是……”
韩非的口吃便是这个毛病。
若心情平静之时还好。
虽然断断续续的,言辞总得达其之意。
然一旦激动,便不复说清一言。
而韩王然目光冷冽。
见得辩驳不清的韩非,更是冷笑不已:“不为攻讦寡人!?那你所书之言,且告诉寡人,这是为何!?”
说完。
韩王然便是一摆手:“众卿,非是寡人意构陷于韩非,尔等且看看,他之所书,乃是何言!?”
宫人复将锦帛而递于殿下众卿。
众卿皱眉,纷纷驻足而观。
便见得锦帛之上,洋洋洒洒数百之言:
【非敬呈于我王:
今秦攻于韩,成皋、巩地皆危;然秦之攻韩,意非韩矣,而在于魏;若取成皋、巩地,则秦界至大梁,旦起攻魏之心,须臾秦兵暮而至大梁,则魏灭矣。
魏不敌,则赵、韩三晋之地亦危;三晋之地若尽而入秦,则楚、燕、齐亦危矣。
故此,秦之攻韩,意非韩国,而在列国也。
今秦攻于韩,非独韩祸,而祸于六国。
而今,秦之攻韩,若以唇亡齿寒而使于列国。合纵而抗秦,则秦兵退而列国存,韩亦存之。
今之韩国,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今者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
此乃韩祸,远迈于秦兵之祸矣。
而今,我王治国,当务脩明其法制,执势以御臣下,富国彊兵而以求人任贤。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于功实之上。
若成,至十年,功实廉直之臣于野,浮淫之蠹、名誉之辈而远之;养则所用,用则所养;明其法制、强其甲兵、百姓安居而韩富强,无有今日之祸。
惟愿我王采强国韩复兴之言,蝇营狗苟之辈敬而远之;亲贤而远佞,咨诹诤言,而纳善道;则韩复兴之日,当不远矣。
临表涕零之语,不知其所言,惟望我王鉴之。】
一番言语。
在场韩卿,忠诚廉直之辈,皆是面色通红,多有激动之色。
“王上,公子非所言,皆强国利韩之诤言也,我王当纳之!”
“王上,此乃强韩之正理也!”
然而。
偌大的朝堂,这些人,却终究是少数。
大多数的人,却是和韩然一般。
漠然而视之韩非。
不过片刻。
便是拱手:“王上,臣奏请弹劾公子非!”
“韩非所言,大谬矣!”
“偌大朝堂,独非乃功实廉直之臣耶!?殿下众卿,岂非浮淫、名誉之佞臣?非之所言,岂曰我王用人不明,法度不显,乃昏君也!?此大逆不道之言,当大罪之!”
“非之所言,皆不足采。惟其之所云,如今秦之攻韩,意非韩,而在魏也。如今,秦白淑将兵二十万以攻韩,我韩必不敌也。惟今之记,我王若献成皋、巩之地于秦,则秦兵止矣,而韩亦免于兵祸,何乐而不为!?”
韩非面色涨红。
连忙是摆手道:“必……必不可媾……媾于秦也!此乃自掘……自掘坟墓之举!”
“来……来日,若秦复得攻韩,王……王将以何地……何地而献于……于秦!?且献之成皋,必恶之于魏,失信于天下。来日,何人愿为韩盟!?”
韩非竭力的解释着。
然孤身一人。
他一片赤诚之心,很快便淹没在茫茫一片的攻讦之言中。
韩然起身。
冷眼而怒视于韩非:“韩非,寡人念及兄弟之情,今日你无礼而冒犯于寡人,寡人不欲罪之!”
“然日后,无得寡人之令,你不得再踏足新郑一步!”
“即刻,你便返回兰陵,从于荀卿门下,继续专研你之课业吧!”
韩非瞪大眼睛。
还想要说些什么。
然不待他说得一句。
这边。
韩然便已下令。
一队侍卫不顾韩非挣扎。
自顾将韩非拖出大殿。
跌坐在地上。
韩非抬头。
见得偌大的韩王宫。
这个生他养他之地。
时值夏日。
烈日炎炎。
然这滚烫的烈日,竟暖不了一颗已经死去冰凉的内心。
韩非凄然。
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韩国……亡矣……”
今日。
韩之公子非,孑然一身,身无长物而离得新郑。
他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有一日,能够在回到他这个心心念念之地。
若还有那日的话?
那偌大的韩国,又该是何等模样?
尚存否?
韩非不知。
立于新郑城墙之下。
久久亦不愿离去。www.trip118.com
直到日近黄昏。
“韩王不足与谋,胸无大志,眼光狭窄,今日不听非言。”
“来日,必为秦所灭。”
一声呼喊。
韩非转头,见得面前之人,神色却是带上一丝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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