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的问题,关于会稽有多少人口,多少隐户,以及山越隐匿情况。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关键,为什么说孙策拿下了郡府,就基本等于拿下了会稽一郡十四县。
最重要的就是郡府里面的这些文书、数据,包括户籍、田籍等等。
秩序是劫掠和征税的最本质区别。
拿一把刀架在是世族脖子上,就要世族交出财富,这不叫征税,这叫以抄掠为资。不管是用军队去逼迫,还是用太监、锦衣卫去勒索。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袁术、崇祯就是大部分普通人的上限了。就算给他一个帝国,他也能迅速把一个帝国给弄的民心丧尽。然后感慨,自己并非亡国之君,臣却皆是亡国之臣。我怎么混到了这种地步,连喝口蜜水都没有。
而真正能使孙策掌握会稽,行太守事的就是这些郡府里面的文书记录,可以详细掌握各县人口、田籍,然后依靠这些明确的数据,设定律法,分配征兵和税收数额。
哪怕十九税,这也是严格的秩序。最多算暴政,不至于算徒狗盗之辈。区别就是前者是曹操,后者则是乱世草头王。一個能统一天下,一个则朝生暮死。
而魏滕闻言,也十分激动。
他作为会稽郡人,最期望的就是有一位名君英主,能够强势统治会稽郡南部。哪怕是横征暴敛,至少也有秩序,可以设县,将大部分山越纳入管控之中。这种情况下,普通山越之民,根本不敢反抗暴政。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朝廷对其一无所知。一位宗帅,振臂一呼,就能聚数千之众,兴兵暴乱。
退一万步讲,哪怕他们皆叛乱云起,反抗郡府的横征暴敛。在他们反抗之前,那也是在源源不断的给郡府提供大量实力支撑。而朝廷想要安稳当地,也只要轻徭薄赋即可拉拢一波人心。
所以对这个问题,魏滕回答的十分郑重且详细:“会稽郡在籍编户一共三万八千户,口十九万八千余人。然户籍如此,实际在各县能够切实掌控的人员依旧虚乏。会稽大族,一氏便有千余家,县南县北豪强各拥部曲数百家,子弟纵横,递相蔽阴,厚自封殖,百姓甚患之。更兼之,有豪杰会藏匿亡命之徒千余人。凡此种种,不贯人籍,天下户口,几亡甚半。郡吏到县每绳以峻法,则出口万余。”
“而南部山越,地广数千里,不仅有山越为患,亦有豪强、宗帅盘踞地方,流民多庇大姓以为客。仆僮有数百人者不可胜数。以户籍算,完全无法统计。但从田籍却能管中窥豹,略见一二。会稽郡南方两县,地广数千里,良田亦数十万顷,膏腴上地亩直一金。权豪之族,擅割林池,势富之家,专利山海。要经营这么多土地、田产,山海财富,冶铁治兵,哪怕亦一夫耕田四十亩计,也要有二十五万人!”
“我以为此地,若能遂行统治,无需移民亦能新置四县,新设一郡!”www.trip118.com
魏滕这一番话,给孙策带来的冲击的确是太大了。
会稽郡一郡才三万余户,人口堪堪二十万人,是巅峰时期的一半。
这么说,太空泛了。找个具体的对比,西晋一统后,元嘉之治时,天下刚刚一统,还在盛世,北方百姓没有南迁,三国乱世刚刚结束,会稽山阴县就有户三万余。
山阴县也就是孙策现在脚底下的会稽郡治。要说开发江南,这里是会稽郡西北部,早开发完了。但经过三国乱世,这里却有三万余户,一县能抵如今汉末会稽一郡!
就这个情况,孙策都不想多评价什么。
低情商的说法,会稽这里近乎统治崩溃,隐匿情况极其严重。
高情商的说法,这里潜力巨大,底蕴深厚,可以挖掘的文明潜力无穷无尽。可提升的文明程度,永无尽头!
倒是南部山越,魏滕的计算方法给孙策以极大启发。
所以孙策精神振奋,说道:“魏功曹这个推测之法,的确是另辟蹊径。山越人口可以隐藏,但土地面积在那里是没法掩盖的。他们两县疆域,比绝大部分汉室郡国都要庞大。要种这么多土地,哪怕以十万顷计算,也不能低于二十五万人。”
山越这还真不是一个不事生产的部落,完全可以看作是生活在山中的农耕民族。他们也是种田的,甚至种到了山下。以至于东吴军队经常会抢收他们麦子。
南方那两个县,一直到交州,广阔数千里,抵后世五六个市,开发程度再弱,一千万亩良田也是有的。
一千万亩耕地也就是良田十万顷。汉室一户豪强就常号称家有良田数千顷,田连阡陌。
魏滕则立即斩钉截铁的说道:“山越不论是良田十万顷,还是人口二十余万,都足以在南方重新设郡统治。我以为可分太末、东冶两县南方之地,新置数县,建郡以安民。”
建郡以安民,建安郡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啊。
而从两个县分出来的土地,就能新置一个郡,也足以大概了解这一带山越的规模。
孙策认真的思考了片刻,说道:“我会召贺齐商谈辟地为郡之事。建郡之前,无论如何亦需先威服山越。魏功曹当下之急,则在于统计会稽土地,施行吴郡之政。”
孙策语气慷慨:“告谕所有豪强,人生之事,唯死亡与纳税,不可避免。”
这些强宗骁帅、豪强大族占地为王,无视郡县政令,不缴纳赋税的日子,到此为止了!
魏滕是功曹,他在职权范围内可以刚正不阿,但在大政上,他可左右不了孙策的施政方针,只能遵循孙策命令。
于是便拱手说道:“若孙郎不再认可这些强宗骁帅盘踞一方,那请务必做好军事部署。政令既下,叛乱不可避免。”
孙策倒是颇为乐观,他就不信真的有多少豪强敢硬顶着军队的屠刀发起叛乱。
不过也的确是有备无患,便说道:“我稍后便会与张校尉详谈此事,分兵屯驻各县。”
魏滕随即起身,拱手说道:“既然如此,滕便先行告辞。”
等魏滕离去,孙策就派蒋钦请来了张纮,不过他没有召集跟张纮商谈军事部署上面的事情,而是笑着说道:“如今我等已全有江东,我记得张公曾言,名爵皆为国家之重,不可稍延,所以我打算即时封赏诸将。”
说的简单点,那就是我孙策已经成为江东之主了,绝不会忘记那些跟我一起打江山的将士们,第一时间给所有人进行封赏。
张纮手抚须髯,微微颔首,说道:“牧人者,小功不赏,则大功不立。赏不逾时,为得民之善利者。的确应该着手准备此事。”
孙策则笑着说道:“那便请君以军师中郎将之职,总督军中将领封赏之事。由长史领抚军中郎将之职,督郡县官吏之封赏。”
江东三郡,孙策能够任免的太守之职,是没办法给部下了。
即即便是丹阳太守,将来也要给徐琨或者吴景。
故而中郎将之职,就是孙策能表举的最高职位了。
张昭和张纮,他们两个一个为孙策总督政务,一个为孙策总督军务,自然是当的起这份封赏的,率先升任为中郎将。
哪怕这是孙策表举的官职,那也象征着孙策对他们两人地位的认可。
所以张纮也没有推辞,拜谢之后,便说道:“我必赏罚公平,为全军将士策勋。但封赏文武之前,我以为将军应先征召一批显赫之士。”
“显赫之士?”孙策好奇的问道:“是江东名士?”
张纮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是有威望之士,而非有名望之士。此辈效力于将军麾下,哪怕只担虚职。其名望亦足以让无数人认可将军乃江东之主,利于稳定统治。”
“这天下有的是博得虚名而无真正德才之人,比如许靖、许邵之类。今日将军始创大业,天下之人又不可能挨家挨户地去作说明,而许靖之浮称,已播流四海,何不用之,以眩远近?”
许靖啊,孙策记起来了,刘备打下益州也是把他当作刷名声的工具,封爵高达太傅,但一点实权没有。
孙策忽然想起来,负责月旦评的许靖、许邵兄弟似乎都在江东。
许邵之前在刘繇那儿,许靖则在王朗这里。
孙策在吴郡的恢复生产,使他的军事进攻比会稽郡所有人预期的都要早。
王朗都是匆匆忙忙在固陵城登船浮海,搞不好许靖这些人还没来得及逃走呢。
这要是抓到了许靖,孙策在江东重开月旦评,那中原的士人还不得都跑到江东来?
这些名士,影响还是非常深远的。他们要是定居一处,门下常有弟子千余人。就连虞翻,历史上被贬于交州,设堂开讲,还有数百弟子。
张纮从容,说道:“我只是举许靖为例,江东这种威望之士极多。比如许贡、盛宪、高岱以及会稽郡丞陆昭。”
许贡。
这个人,孙策就很熟悉了。就是他的门客刺杀了小霸王。
不过许贡,还真不是孙策滥杀将他杀害的。
许贡、盛宪这些前吴郡太守,孙策都是既顾忌其威望,又需要借助其威望。
许贡、盛宪归附后,基本上只要不做乱,孙策肯定是希望他们安安稳稳的在郡县里面担任虚职,以帮助稳固自己的统治。
就像张纮所言,天下之人不可户说。而百姓看到芮祉、盛宪、许贡、朱治前后四位吴郡太守都在孙郎麾下效力,百姓会怎么想?大部分人恐怕都会想,这么多吴郡曾经的府君都支持孙郎治理吴郡,那孙郎恐怕是真的贤明君主吧,能够服人,让这么多府君都退位让贤,甘为其下。
许贡最后被杀,完全是因为他为了对付孙策,偷偷上表朝廷,说放任孙策势力坐大,对朝廷以及曹操来说都将终成大患,并请天子以皇命召孙策进京,说孙策得诏将不得不还于许都,而若放於外必作世患。
结果信被孙策手下负责管整治道路稽查奸盗的侯吏(驿卒)查获了,孙策找他对峙,他推辞说没有上表,孙策愤怒之下才命武士将他给绞死了。
这要刘琦在刘备手下得时候,写一封信给曹操,告诉曹操怎么对付刘备。那刘琦恐怕也很难活到病死得那一刻了。
不过对这些人,孙策也是既要防备,又要虚加敬重。
孙策随即问道:“会稽郡丞陆昭亦已归附?”
陆昭这可不是府吏,而是郡丞。
按汉制,一郡分别设郡守、郡丞、郡尉三职,分别管理郡中事务。
虽然郡丞和郡尉的职权到如今都大量被削了,甚至除了会稽这种边郡,内地都不设都尉。
但郡丞依旧是郡一级的高官,由朝廷任命。而且郡丞之后,往往就会被升为太守了,在郡中非常有威望。
张纮点头,回道:“陆郡丞的确已经归附。他管城中府库、仓储,大军进城之后,他已经将所有府库、文书都转交给我等,并无多少抗拒。”
这才是大部分人正常的状态啊。
他们也就是混口饭吃,犯不上为了某个人尽忠效死。
不论是王朗还是孙策统治会稽,他都只本本分分的担任郡丞之职。不管谁去争王争霸,都跟他无关。谁赢了,他就帮谁。谁占据山阴城,他就在谁麾下管理府库。
总不能因为换了个上司,他就不要这份官职了。这个乱世,没有俸禄,没有本业,怎么活下去?
当然前提也得是,孙策愿意继续给他发俸禄。
孙策立即说道:“那就让陆昭去征召这些名士。以郡丞身份,若还征召不来这些人,那他也实在不堪一用。”
这些人当中,有些地址是很明确的,比如高岱,这是吴郡人,但避难于会稽郡余姚县。其精通经义,曾被盛宪举为孝廉,名动州郡。他隐居之处,愿意追随的百姓数以千计,主动尊其为长,治理百姓。
顺利征召他,就能拉拢当地数千百姓。
其他人在江东境内,同样也在孙策统治之下。面对征召,躲都没处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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