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的白毛女控诉大会,武威军一天要举办三场,也不强制参加,但效果出奇的好。
李师道倒是有些吃惊,在他原先那个年代,这样的控诉大会一点卵用都无,有电视、有电影、有抖音,这些碎片化的东西,经常在煽动人们的情绪,次数多了人也就有了免疫力。
加上拜金主义大行其道,再煽情的东西也没感觉。
但在这个年代,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尤其是对一帮粗鄙军汉而言,甚至连正儿八经的戏剧也没几个人看过。一个个的听到如此凄惨煽情的故事,不少军卒甚至当场哭了出来。
没被建奴祸害过,还没被鞑子糟蹋过吗?
每次控诉大会一结束,李怀仙都会率先高喊。
“弟兄们,建奴要是来了,咱怎么办?”
无数人怒吼:“杀他妈卖批的!”
除了培养士兵们对建奴的仇恨心理,李师道还打算再练一套克制建奴的阵法,比如孙承宗的车马协同。不过考虑到自己根本不会这些复杂的阵法,老狗也不想教,最后只好作罢。
崇祯二年十月十七,李师道再次面见王正贤。当面详细陈述了建奴入关的可能性,以及黄台吉可能的进攻路线。
老狗对此倒是很重视,因为李师道的进言,之前他已经给皇帝上过奏章。毫无意外,皇帝根本不想理他。
就在前几天,袁崇焕也上了一道内容差不多的奏折。虽然内容并不详细,但也提到了建奴可能越过长城进入蓟州,同样杳无音信。
另外,喜峰口守备左良玉也给蓟辽总督刘策递交了报告,指出阿济格曾带兵在长城一带绘制地形图,并与喜峰口守军爆发夜战,请求蓟州或遵化方面务必立即向长城沿线增兵。
刘策斥责左良玉越级上报,以其危言耸听,将其杖打三十。
除此以外,锦州夜不收总事周遇吉向锦州总兵祖大寿报告了建奴异动。开原卫指挥佥事黄得功同样也发现了异常,一连数日顶着暴雪出关冒死侦察。
……
举国震惊的金兵入寇即将爆发,战争阴霾已经笼罩在北京上空,黄台吉的虎视眈眈已经变成了马蹄铮铮,朝廷最高权力机构似乎依然没有察觉,君臣依然在朦胧醉意之中。
十月初五,温体仁弹劾东阁大学士周延儒秋试舞弊,请诏三司会审之。
十月初六,东林党三十七位官员联名上表,告发温体仁嫖娶娼妓,收取豪强贿赂,勾结南京朝廷等诸多不法事宜,温体仁当廷撞柱以死明志,双方大打出手,皇帝诏禁军拉架。
十月初九,司礼监秉笔曹化淳命东厂搜查内阁大臣王永光府邸,告发王永光曾附议为魏忠贤建生祠,并具诸多涉密文件佐证,皇帝命王永光与曹化淳对质,辩至深夜,不分胜负。
十月初八,都察院弹劾洪承畴讨伐王左桂之时纵兵屠城,廷议逮杀之。
十月初十,军部十七名官员联名进表,以杨鹤事权无能,请解除其三省总督职务。厉兵秣马的李师道,此时是整个大明为数不多准备战斗的人。trip118.com
崇祯二年十月十九日,宁前都司指挥使喜峰口守备左良玉又给蓟辽总督刘策连上了三道军报,内容除了再次提醒刘策建奴即将入关以外,还表达了他誓死守护蓟州的决心。
刘策没有看到这封信,蓟镇总兵赵率教回了一封信,但主要内容却是让他加紧侦查察哈尔各部动向,以及尽快整顿兵马准备衔尾追杀鞑子,对建奴入关之事只是一笔带过。
说本帅知你拳拳之心云云,好言宽慰了左良玉一番而已。
此时的大明君臣,仍以为京畿附近有几十万精锐,建奴必不敢越长城入寇。
他们不知道,这几十万所谓的精锐,敢打仗的寥寥无几,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最终还演变成了一群比建奴更加残暴的野兽,浩劫即将到来。
十月二十日,在徐光启的多方活动下,滞留淮安江防已久的葡萄牙火器部队终于踏上了北上之路,葡萄牙驻澳总督马加来向明廷捐献了铜铁铳三门、大铁铳七门、鹰嘴铳三十支。
另外炮弹、大炮、炮兵教官、葡萄牙武士若干,这支部队一共八百人,由葡萄牙驻澳士兵、日本浪人、罗马传教士以及部分明人组成,其中四百名是职业军人,其他是随从。
里斯本侯爵TeixeiraCorreia担任指挥官,中日通罗马传教士JoaoRodrigues为副总管。
不久后,这支部队将在通州与建奴爆发野战。
十月二十二,一连四天暴雪后,河西塌陷民房若干。梅之焕以资库空虚为由,拒绝赈济,由是兰州民怨沸起,市议纷纷。
也就是这一天,朝廷观察使黄道周莅临兰州,甘肃巡抚梅之焕、甘肃兵备道王正贤、甘肃监军王之心、甘肃总兵杨嘉谟、凉州总兵李师道、肃州总兵张问政等文武出城迎接。
上谕重新划分河西诸军归属及指挥权,甘肃总兵杨嘉谟移镇皋兰山,河北诸军皆归其管辖。副总兵徐永寿移镇临洮,节制河南诸府县兵马,军部解除临洮副总兵赵小方职务。
另外,兰州权力中心也做了调整。
梅之焕离镇入朝,河西军务由延绥巡抚练国事暂理,新任巡抚正在赴任路上,目前还不知道是谁。
麟州参将贺人龙奉延镇总兵杜文焕之命,率麟州五千留守之师开赴灵武防秋,分割甘肃总兵杨嘉谟的权力。陕镇总兵吴自勉以部将李卑率凤翔之师七千前往平凉,监视临洮镇。
至于秘谋作乱的高夫麒,黄道周看他很不顺眼,打算将其调往辽东。
可以看出,很多调整是军部早就规划好的。
但这也有一个隐患啊,河西诸军被拆分成这个熊样,如果算上开赴陕西归吴自勉节制的部分河西官兵,帝国西陆兵团已经散架了,这一旦被鞑子突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贺虎臣怎么死的,好像就是几年后被鞑子打死的。
哎,难搞。
……
梅之焕的结局还是不错的,在等死和找死之间,朝廷帮他解了套。入朝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只是不知道是入朝述职还是居家听用。
李师道今天特意跑去见了梅之焕,却见他神色并不怎么伤感,遗憾或许还是有吧,但庆幸应该也有。
局势至此,他再不走,黄显维这些家伙敢让鞑子杀过黄河直接打到兰州城下,届时还不是要走出那一步?高张之辈统率大军北上,怕不是还没走到五泉山,就要鼓动军士杀回来。
“梅抚台,来日方长,还是要振作起来啊!”
李师道扶着梅之焕上马,并牵着缰绳走了一段。梅之焕心里对李师道的那点芥蒂,此刻早已不算什么,他是河西三镇的失败者,李师道也是过客,都无法在八百里凉州站稳脚跟。
“巡抚河西一年有期,今日解职入朝,不想竟只有师道一人相送……”梅之焕叹了一口气,看着雄伟古朴的兰州,伤感道:“师道尚需在此奋战,梅某有一言,师道愿听则听,不想听就算了。”
“抚台请讲。”
“黄道周抵达兰州观察采访,师道不妨见一见。高夫麒贪财如命,张问政残暴好杀,王进野心勃勃,徐永寿也是得过且过,总兵杨嘉谟虽有大志,却心思单纯,太善良了。”
“梅某一走,杨嘉谟多半镇不住局面,高夫麒、张问政、王进之辈斗起来,你不要理会,径见黄道周即可。他是钦差采访观察使,巡按河西一切事务,必遭王进之辈贼子谋害。”
“保护他直到新任巡抚上任,可为你再晋之权宜。”
一口气说了许多,梅之焕却不累,想了一会儿又道:“我观你志不在小啊,王进之辈断然不会任凭你活命立足,平时切切小心。至于你之监军赵仕春,此则权宦褚宪章亲信。”
“师道如果还想奔个好前程,一定绕不过他,好生结交。”
“最后,王正贤此人,老谋深算,树大根深,虽然刻薄猜忌你等,但你万万不能想着杀他夺权,如今的兵部尚书王洽,也是他们王家帮的。若有不犹豫不决之事,听他的就是。”
“言尽于此,师道宜思之。”
“职部拜谢赐教了。”李师道诚心作揖。
“孙将军,翌日李某入京,定与你痛饮一场。”李师道又面朝孙怀忠笑道。
作为亲兵队长,孙怀忠亦随梅之焕同走,此刻闻言,也笑道:“某等着,不兴爽约。”
“一定!”
李师道与孙怀忠击掌相誓,末了,又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若他日京师危难,一定要早些找地方避难。通州万万去不得哟,若是无处投靠,直来找我便是,毕竟你也缘分一场。”
孙怀忠闻言愕然,但还是郑重点头。
“再见了!”
送别梅之焕一行后,李师道直接打马回城。
巡抚衙门如今已是一片空荡荡,除了十几个雷打不动的胥吏之外,再无一名流官。老远看着,竟然有些伤感,以前的门庭若市,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时过境迁,令人唏嘘啊。
至于梅之焕赏的史府,自己是无福享受啦,不过拿来做个人情也不错。
黄道周么?先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再说吧。把这位钦差观察使请进来住下后,李师道调了三百精兵站岗。
不过黄道周似乎很不喜欢跟这些粗鄙武夫厮混在一起,倒是跟王正贤喝了几次茶。
时间紧迫啊,李师道也没功夫伺候上官,整天忙着筹备粮草,操练部下兵马。
梅之焕说的没错,他这个高压长官前脚走人,河西内部矛盾后脚就爆发了,杨嘉谟、高夫麒、王进、张问政、赵小方、徐永寿、冷士贞、杨天华这帮人明争暗斗,搞得不可开交。
十月二十四,高夫麒在河北皋兰山辖区大肆拷打富户搜刮钱财。其中涉及兰州官吏亲眷者也但杀之,兰州这些地主胥吏豪强没想到高夫麒如此不给面子,暗地里阴谋对付他。
不料事泄,高夫麒收买盗贼纵火,知兰州事佐贰推官张同德被烧死在家里。王进趁机闹事,率兵开赴五泉山,打着保护粮饷的旗号,鼓动士卒抄略延资库,打伤十多名官吏。
钦差巡按御史黄道周出面讲话,却险些被士兵乱石砸死。
河西军士群起作乱,或哄闹资库讨赏,或包围官衙索要欠饷。监军王之心劝说,士兵不听。遂大略兰州,总兵杨嘉谟不能制,王正贤乱箭射杀三百军户满门老少,乱兵方休。
二十五日,鞑子再度冒雪南下扫荡会州,一度抵达河北。
当是时,驻于狐仙庙的武威军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甘肃总兵杨嘉谟遣游击总事高夫麒率军北上迎敌,行至童家川,三军鼓噪闹事。高夫麒好言安抚,士兵不听,被裹挟返回皋兰县。杨嘉谟下令关闭城门,不意有军士悄悄开门,乱军击鼓涌入,索要开拔饷无果后,吊死度支判官,杨嘉谟出奔。
监军王之心躲入民家,被士兵搜出来鞭打。
王正贤令李师道率兵沿黄河列阵,同时下令关闭各渡口。
是日下午,发饷五万银,诸军才消停。
“好一出大戏啊!”
河对岸的李师道都快笑死了,梅之焕在路上,若是听说了,怕是也要捧腹大笑。他在的时候,河西诸将还能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结果他一走,你们自己倒是先打起来了。
甘肃鼠辈,不足为虑!
这狗屁倒灶的事,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啊。
等着看吧,大的还在后头咧。
……
李师道没工夫跟这些摆子打交道,黄台吉的虎狼之师明天就会攻破长城,敕令天下兵马入京勤王的诏书,五天之内就会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邸报各省,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甘肃。
最多只要六天时间,甘肃军就会踏上勤王之路!
平时话不多的李师道,这次第一个说话,分析了建奴的入寇路线。
当问到大伙儿怕不怕的时候,大伙儿的回答也让他非常欣慰。
“大帅,我等日夜备战,就是等着那一天!建奴胆犯我,末将必与之死战!”
李过短短两句话,却是掷地有声。
李师道很感慨的看着李过,手抚精铁马槊道:“你放心,那一天就快到了。五日内建奴必犯中原,届时他们会从长城大安口一带突破,然后经蓟镇、遵化、通州,直扑京师!”
“在座诸位,有的是仗打,就怕你们不敢跟建奴拼命。”
听李师道说完,大伙儿都很惊讶。
他们本以为即便建奴要入关,那也是开春以后了,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早,而李师道轻描淡写地便说出来了建奴入关的确切时间和具体行军路线,这也让他们深感惊讶。
不过惊归惊,没有谁怀疑。因为李师道已经准确预言过太多次,时间差是他作为穿越者的唯一优势。
说完基本情况后,整个屋子里都热闹起来了。
李怀仙平常废话最多,这个时候怎么少的了他?
“大哥,怀仙愿意打先锋!只要建奴敢来,咱第一个上。入他黄台吉妈妈的毛,一群建州奴才,也敢来扫荡我大汉天下,当咱是赵构那挫鸟?中原是他想来就来的?杀他娘的!”
“咳咳……”
李师道有点尴尬,劝阻道:“给你们讲点故事,何必说出来嘛。”
王武俊也轰然起立,仗剑暴喝道,“大丈夫保家卫国,便是马革裹尸不亦快哉?大帅,我丙字仟请战!”
想到唐朝一个跟他同名的反贼,再听听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李师道忍不住笑出了声。王武俊登时脸一红,怒道:“大帅为何发笑?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不不,王大帅你没有说错。”
当你看到旧唐书河北藩镇列传的时候,就知道我今天因何发笑了。
吴少诚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大帅,据说建奴实力不弱,若是大举入关,数万兵马是有的。而我军仅一万一战兵,你打算怎么打?”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李师道。
“先别急,去了北京,得跟各路友军打一架,然后才是杀建奴。”
李师道也不想多做解释了,到时候去了京师自然都晓得有什么乱象。
……
……
崇祯二年十月二十六,暴雪之冬,长城大安口要塞。
宽阔的上关河从城下淌过,在月光下泛着银色。
楼上几个褪了色的老灯笼在狂风暴雪中来回摇晃,昏暗的火光忽隐忽现。
大安口是长城的重要关口之一,当年戚继光整顿蓟镇防务的时候,在古长城的基础上重新修缮了烽火台城墙,又开上关河过来护城,使它成为蒙古鞑子不敢偷窥的绝对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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