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津津有味,见三人就此打住,不禁有些小小遗憾,不过这三个武林游侠的长相已经深深印在他脑海里了,吃完饭抹了一把油嘴,李师道拍手道:“走,上任千户!”
跟店家打听了望北卫的具体位置,李师道一行便直奔而去。
望北卫位于杀胡镇西南十里,下辖五个千户所,在籍士兵一共五千六百人,最高长官是指挥使王敬武,平时听命参将王国,按照明代卫所营兵分离之规定,甘肃卫军都归兵备道王正贤和巡抚梅之焕管辖,甘肃总兵徐永寿和甘肃副总兵贺虎臣掌握的则是甘肃的营制边军。
李师道赴任的千户所便是这五个千户所之一,理论有兵一千二百户,驻屯是一座占地几十亩的大墩子,牙门亭台一应俱全,还有七八小院子,占地面积尚可,门面也挺气派。
按照太祖一府设所几府设卫的藩军架构原则,杀胡所的军事活动范围就是武威一个郡,不过万历以来陕西甘肃宁夏三边烽烟不断,杀胡所军户的逃籍现象爷爷非常严重,因此活动地盘也大大缩水了,杀胡所的日常工作就是种地开矿打铁养马筑城,这也是最主要的工作。
至于驱逐麻匪流寇,镇压讨薪叛军这些事,王道台根本不指望这些卫军。
当然,如果遇到重大战事,总督府也不会放过这群世袭乞丐。
炮灰开道,辎重运输,土木工程,打扫战场,总有适合这些奴隶的。
集中营的生活黑暗且痛苦,去年鞑子还来打秋风,在这一场持续拉锯战中,杀胡所的劳工又被抓了两百多人送到前线,等到响马李师道上任,杀胡所集中营已经没多少户兵了。
因为杀胡所势力弱小的缘故,其他四个千户所还经常来收保护费。
春天的时候,五大千户所的军头们就出来争地抢牛,各自身后都站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爷爷婆婆妻子妹妹,大概就像后世农村的骂街老太太,双边在界线上叉着腰隔空打嘴仗。
夏天的时候,士兵们先去点卯,像模像样操练十天半个月,然后各回各家,这个时候是农忙时节,白天女人下地干活,晚上就是男人就去换岗,在月光下光着腚割麦子。
秋天的的时候,重头戏来了。
想保住这一年的收成,全所上下男女老少就得集体动员起来。
万一邻所的畜牲们假扮响马来偷走稻子,单位上下这一年辛苦就全完犊子了,到时候交不上粮食,千户官和他的小弟们便会被大人们抓到牙门里臭骂,然后扒了裤子廷杖毒打。
这还是大人们心情好的时候,心情差的时候直接把你这个所拉去开矿。
农民当不好,那就当矿工!
要是矿工也当不好,那你们就去剿匪打鞑子得了。
这待遇,资本家看了都流泪。
总之一句话,卫军这个反人类反社会的制度衍生了太多矛盾。
李师道来到杀胡所的时候,驻屯悬门已经关了。
里头喧哗震天,情况似乎又不太对。
李自成皱眉道:“大人,里头好像在闹事。”
李师道没说话,一行走到悬门前停下,这时里头的喧哗声小了一些,兴许是里头的士兵知道有上官到来,所以暂时停了下来,李自成冲屯里喊道:“甘肃卫新任武威千户到!”
门没开,过了一会儿,却听楼上一个声音道:“哪个千户?可是给我们拿年钱来了?”
李师道抬头一看,只见那人衣衫褴褛,头发乱如鸡窝,一脸匪气,看起来像是个军官,他这么一喊,屯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怒吼声:“过年饷!过年饷!过年饷!千户来了就吃香!”
横山卫之事梅开二度,只不过主人公变成了李师道。
一通怒吼,似乎是在向李师道示威。
李师道眉头一皱,大吼一声:“卫士列队,准备放火烧营!”
一声令下,李自成、李怀仙、吴少诚、何进韬、王武俊、李光颜等人顿时齐声喝道:“放火!”
话音落地,李过领着两个人,抬着一通火油就往前走,李自成和李怀仙扛着一张木板挡在李师道身前,夜不收王武俊和墩兵何进韬开始穿戴甲胄,神箭手总旗吴少诚也拉弓上弦。
剩下的几个兄弟侄子见状,也都纷纷拔刀出鞘。只要李师道一声令下,他们就从水沟里钻进去开门,二十步之内被吴少诚的步兵强弓指着脑袋,楼上那个军官顿时就沉默了。
屯里也彻底安静下来,再无一丝杂音。
楼上那个老军,看到外面这十几个匹夫杀意凛然又纪律严整,顿时眼皮子一抽,行伍多年的他一眼就看出这十几个人的战斗力绝非屯里弟兄能比,说不定是总兵的家丁。
难道新来的千户是总兵推举的?
老军心里一声咯噔,想想便说道:“年关就将近了,弟兄们也是实在没办法才闹的,军中已经十七个月没发饷了,弟兄们都上有老下有小,没饷不光自己饿,家里人也饿啊!”
“去年这时上头好歹还发了过年钱,今年却是一斤猪油也见不着。”
“您是新千户?求千户帮咱们做一回主吧!”
老军遣词造句,一边打量李师道,一边试探着说道。
李师道阴沉着脸,不说一句话,李自成怕李师道真的下令放火烧营,便赶紧对老军喝道:“既然要千户做主,那还不速开军门?千户乃是道台推举,回去告你一状,该没命了!”
我的娘咧,又是道台派来的……
听到李自成这句话,屯里便是一顿哭天抢地,老军也怔了怔,但还是大着胆子道:“千户是上官,我等自然会开门迎接,只是在这之前,弟兄们斗胆,有两件事要千户做主。”
李怀仙暴喝道:“大胆!军中岂容你讨价还价?”
老军咬了咬牙,依旧不肯妥协,拱手道:“千户请务必先为弟兄们做主,弟兄们才能开门!这两件事情,第一事是杀胡所九百军民如今家家断炊断粮,千户可愿替弟兄们做主,向省上禀明实情奏请发饷?第二事是我等今日闹事实乃无奈,千户可会体恤我等饥荒之危?”
“这两件事只要千户给个准话,弟兄们立即开门迎接大帅!”
他一说完,屯里顿时又响起一片震天怒吼:“回话!回话!回话!”
老军的要求很简单,说白了就是让李师道答应向上头请饷,二是不追究他们闹事之罪,这对他们至关重要,尤其是第二条,更是事关多人性命,因为他们抓了指挥使王敬武!
这是不折不扣的哗变,不过事情可大可小,就看主事官员怎么处理,老军看李师道长相就知道他是个不好惹的,心里有些没底,因此索性先要求李师道承诺不追究他们的罪过。
李怀仙、吴少诚、何进韬、王武俊出身边军,因此对这些士兵也持同情态度,于是李怀仙轻声对李师道说道:“大哥,你看?”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李师道当然是同情这些士兵的,毕竟讨薪天经地义,但问题是,现在这件事的性质是士兵威胁拒命,而李师道是新任领导,如果李师道坐下来跟他们商量,那么一旦这个先例一开,以后李师道的命令就不再是命令,而是这些士兵讨价还价的筹码。
这样一来,这群农奴就彻底废了,想到这里,李师道抬头看了看那个老军,道:“今夜之事,是非曲直,青红皂白,本帅自有公断!本帅现在只问你一句话,这门你开是不开?”
那老军心头一震,看来这厮不是个好说话的。
若是放他进来,自己怕是难逃一死!
既然如此,倒不如拉上弟兄们一起咬牙抗住,看谁硬得过谁!于是说道:“弟兄们的身家都在千户手上,千户不答应,弟兄们万难开门!我等身为大明将士,从未想过对抗王法,只是事已至此,弟兄们只求一个温饱,只求一个公道,请千户体恤弟兄们的无奈之举啊!”
李师道脸色越发阴沉,抬手冷声道:“本帅不追罪,你开门!”
听这口吻,李师道就要发作了。
王武军这几个兵匪急了,对李师道说道:“大哥,且等我一二!”
说罢蹭的一声从马背上跃起,接着踩了一下墙,拽着楼门把绳就咚咚咚爬了上去,驻屯大约只有不到两丈高,王武俊是夜不收出身的侦查兵,翻越这种墩子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爬到上面,再一个鹞子翻山,王武俊已然站在了老军身前,王武俊猛然出手,只一招便掐住老军脖子,然后冲底下看戏的老少军民们喊道:“有话好好说,否则烧了这屯子!”
王武俊双目微凸龇牙咧嘴,反手抽出饮血剑架在老军脖子上。
屯里老少军民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动,几个小孩吓得哇哇大哭。
这时,总旗吴少诚也一声令下,带着何进韬和李怀仙爬上去,然后在老幼妇孺的围观下打开大门,屯里士兵一阵躁动,不过都被家人妻子拉住,李自成松了口气,还好这些人没动,不然要么李师道放火烧营,要么被赶回兰州找道台禀告事情,那时道台肯定会下杀手。
李师道黑着脸,在十三骑的簇拥下,骑马缓缓入屯。目光所过,冷如寒冰,凛如刀光,看得屯里老少军民无不心中微颤,小孩更是哇哇大哭,纷纷退到两边,给他让出一条路。
“道台特使!那千户!”
火把光芒下,一个浑身被绑、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文官跑了过来,最后噗通一声跪在了李师道马前,披头便哭喊道:“这位特使,王敬武无能,领兵无方,请道台特使责罚!”18小说
李师道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望北卫指挥使王敬武?”
那文官指挥使点头哽咽道:“正是王某!王某治军不力,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王敬武是望北卫指挥使,按尊卑还是李师道的领导,而且还是个文官,就算李师道现在是道台空降下来的千户,他也用不着自请责罚,还如此低声下气,不过此刻他见了李师道,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时激动忘了分寸倒也在情理之中,李师道阴沉道:“王敬武,你有没有克扣军饷,还待本帅详查,但你治理无方管带不严以致将士哗变,却是罪责难逃。”
“来人,将这厮叉出去,重杖三十!”
“遵令!”
李过大笑着走出来,跟李光颜把王敬武拉了下去
“特使!特使!使不得啊!”
王敬武兀自凄厉大叫,被李过一拳打翻在地上。
冰天雪地里,熊熊火把下,指挥使被摁在一条板凳上,扒了裤子打起军棍。
李师道先打王敬武,一是要表明他已经接管了这里,二是表明他不会官官相护,让屯里军民相信他会秉公处理,三是释放他不可冒犯且执法必严的信号,不管是谁,犯上者打!
这时,李自成和吴少诚带着那个老军走了过来。
那老军油滑的很,一看情况不妙便撕心裂肺大哭起来,跪在李师道面前哭诉军中是如何欠饷,家中生活是如何困难云云,引得屯里不少老弱妇孺感同身受的眼眶泛红乃至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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