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换过朱墨,王福在心理默念到那是第二百四十六道奏章,然后他瞧见离王手上那支殷红的朱砂笔终于搁下。
“你们下去吧。”合上手中的最后一本折子递给王福,风冥司自跨进养心殿起,便已经滴水未沾地在御案前坐了五个时辰,如今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虽然自小便刻意地没有给自己培养任何的嗜好,可王福却知道眼前的皇帝依旧是有一些习性的,就比如……每次心情差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埋首于公务中。
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垂着头缓缓地就退下了,甚至连开门都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trip118.com
“朕错了吗?”
就在他要伸脚跨出的那刹那,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惊惶地把门又关了上。由于太过的匆忙,门板敲到门槛,发出了许多琐碎的声响,然而素来注重礼节的老太监此刻却没有一点闲心去顾及这个。他诧异地回头,看到离王似是看着他,又似只是在自语。
“那孩子在学士府里被人宠惯了,全然不知道在这里,最重要的就是约束和节制。”捻着手中的笔,离王怔怔道:“不给他一次教训,他便永远都不识分寸。由着他娘这么教养下去,他撑死不过纨绔公子,顶多较常人滑头活络点……而大离的皇帝,有哪一代是被宠出来的?”
听着皇帝这么说,年迈的太监无言以对,史册昭彰,即使仅凭他王福一人侍奉三代君王的经历,便完全可以印证离国皇族的族谱唯有用残酷和血腥来形容。父子相残,兄弟纷争……可以说这皇宫里每一块砖都浸满了皇家的血液。
他当然记得当年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也是如今皇帝的生母玉妃娘娘,就是当着皇帝的面被赐死的。
他也当然记得,当初素来伶俐的六皇子,不过是在筵席上说错了一句话,被活生生地逼死。
比起这些,今天的那场刑罚,又算得了什么?
若说错,那便是之前所有的先皇们都错了,可事实却是,皇宫日复一日的华丽,离国日复一日的强盛。
深深一叹,万千感慨在王福的心中化开:大离皇族从不准后宫外戚干政,又无皇长子继位一说,皇子要爬上皇位,只能仰仗自己能力。是的,就是因为从小就要察言观色,谨慎言行,所以才会有一代又一代早熟的少年天子,也就是因为登上皇位之前那一场场阴谋纷争,所以才会有一代又一代霸主明君。
试问在经历了那些腥风血雨后还能安然地站在众人之上的皇帝们,这世上还会有何事能让他们惧怕和退缩?
“自家人教训,自是要比以后对着外人吃了亏要好。”这一言,王福发自肺腑。
“你退下吧。”眼底一黯,风冥司明白这老人终是无法理解他此刻心情的。
他打他,并没有错。
叶加的品行就摆在眼前,虽然现在还未成什么气候,但长此以往纵容,四五年后,哪怕最慈悲的太傅同样会赏他这顿打。既然早晚是要打,那何不在萌芽还未爆出之前先把他给慑住?他若领了这个教训,对他以后的人生自会有莫大的助益,而如若吃了这么大一亏还不长一智,便当真是孺子不可教,这顿打,同样也不算冤枉了他。
事事他都料到了,可他却不曾会想到,那挨打受伤的孩儿会在临去前扯住他的袖摆,唤他爹爹,哭着喊疼;他也更没想到过,那个时候,自己的心也会像被刀割过一样的痛。眼前的映象层层叠叠,他看到当年叶城下那个泣血而立的少年,亦看到了当年,御书房里那个赤身裸体惊惧的没有了知觉的身影;看到了那年暴雨,迷失在庆兰街头的落魄女子和刑场前那女子惊魂的一笑……原来每一次,自己的心也会同样的伤痛……即使如今看完了那么多折子,那些场景仍旧不断地在眼前盘旋,在耳边回荡。
他什么都料到,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心,没料到自己同样会被自己所作的事情伤到如此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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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念头便在此时悄然从脑中掠过,或许曾经看来十分的滑稽,可笑……如今却若蔓藤扎进心门,盘枝错节,疯狂地滋长。
那一夜养心殿灯火通明,离王很早便批完了折子让王福退下,龙撵一直在外头候着,风冥司却直到第二天清晨才从殿中出来,没有回寝宫便直接上了早朝。
南苑历代都是皇子们的居所,风冥司自小便是在这里长大,二十多年过去,一草一木,却仍旧没怎么变过。
内殿里依旧是灯火通明,打水的,煎药的,送暖炉的,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络绎不绝,床边的太医小心地把完最后一次脉,正欲命跟班上前侍奉笔墨,却听到身后冷不防幽幽地传来了一句: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花白的眉毛一蹙,老太医回头正想顶上一句,这一看却是一把老骨头滚到地上:“皇,皇上?!”
“哐当!”宫女的水壶也落在了地上——这,冷不防地一个活人多出在宫里,而且还是当今圣上,他是怎么进屋的,又是怎么……
此时他们也没什么时间多想,顷刻间,屋里又哗啦啦地跪下一大片。
“伤势如何?”没瞧那满屋子跪下的人群,风冥司走到床边坐下,目光却是落在了最前面的老太医身上。
“回皇上,都是皮外伤,敷了药就没什么大碍了。”一边战战兢兢地禀明实情,老太医一边却不得不佩服那帮子禁军的杖法:居然能把人打得全身淤青却丝毫没有伤及骨骼经脉。说实话,刚看到这小孩的样子,他几乎还以为快没得救了:“恢复得快的话,三天后就可以下床走动……”
叶加眯着眼睛,从缝隙中看见老太医那白花花的胡子一抖一抖的,股间的疼痛让他根本没办法好好入睡,可现在他却只能装死——恶魔又出现了,他可不要再落到他手上!
然而老天显然没有要眷顾叶加的意思。
“那若朕要他今日便下床呢?”离王突然没有预兆地开口,打断了太医。
“这……”这哪能成啊?!老太医在心中长叹,言语间则不敢表露半分,只见他额头上冒起冷汗数颗,心急如焚之际却是灵光乍现,古有云——这人,果然是逼出来的:“回皇上,若今日行走,怕伤口会裂开,不过宫中有谢大人亲自调制的金疮药,这伤口若裂开,重新敷上也未必会有大碍。”
话毕,老太医有些怜悯地看向床上的小皇子,而后者则心凉地一颤。
他,他不会又想出什么折磨自己的方法了吧?
如果现在他再让人把自己拖出去打,那,那加加可要向戏里们的忠臣一样去见阎王了呀?!
娘啊……呜呜……
眼眶一热,叶加咬着唇,豆大的泪水一颗颗地落下:原来娘那首难听的歌是真的。这世上果然只有娘好,有娘的时候加加是块宝,没娘的时候加加变一根草啊。
“你们全都下去吧。”显然,离王并没有再给加加自怨自艾的机会,轻轻一扬手,屋中众人便当即鱼贯而出。眨眼的功夫,偌大的房间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还痛么?”风轻云淡地吐了这么一句,风冥司原本就并没想听回答,顺手拿过托盘上放着的膏药,一一熏了些许在在手背上闻了一下,却不经意瞥见床上的人正一脸惊怂地瞪着他,不禁莞尔,却道:“你是在怨朕么?”
叶加没有出声,只是用小鹿般乌黑的眼珠子戒备地瞧着他。
“那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朕呢?”
听着离王的语气刹是诚恳,叶加眼中的防备却更甚,不自觉还紧紧咬起了牙关。
“不如……”话势一顿,风冥司望向叶加悠然道:“朕带你去找你娘可好?”
※※※
看着眼前女子信誓旦旦的模样,段铮的心中却丝毫不以为然。他自然有自己的抱负,可再无聊也他不会同一个女人去谈。然而未等他再开口,门外却传来了琐碎的脚步声。
“段二,听说你找了个如夫人?”大大咧咧横在门口的,是青帮的老三。明若放眼望去,只觉他文质彬彬,单从外表来看倒像个秀才。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对着这个同僚,段铮的口气并不友善,隐隐竟有点对峙的味道。
“段兄你这话便错了,”幽幽一叹,充作门神的男子夸张地摇头:“兄弟我陪帮主就出去几日,回来就撞见全山戒备,原还以为是官兵上山来围剿了呢,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寒眉一蹙,段铮正欲分辩,却见老三的身形一闪。
“都给我闭嘴!”语气虽然不耐,眉宇间却含着笑。
“帮主!”两人同时正色,侧身道。
没错,身后之人正是如今青帮的帮主,齐桓。
一席青衣,形容俊雅,这乍看下去,竟是比另两人都要年轻,顶多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
明若打量着他,却不料同他投来的目光恰好撞上,后者不经意地把目光移开,却淡然一笑,对着段铮道:“果然姿色不凡,好眼光。”
旁边的两人听到此言却是一怔。
——齐桓上次赞人,还是在两年多之前。
一名传话的小厮却在这个时候跑来,对着齐桓的耳朵耳语了几句。
嘴角慢慢勾起一道弧度,齐桓眸中精光乍现,顾不得一旁的明若,他直接对着身旁的二人道:“看来我们的客人到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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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未等莫云扬把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娓娓道来,主座上的杜惜已经克制不住地站了起来:“你怎能……”
“当初一时鲁莽,而朝廷也未有明确的律法约束……”杜惜此刻的震惊莫云扬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因为这些日子,每每回忆起往事,他自己也是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这错一旦铸成,势必是愈行愈远了。”
西陵虽然覆亡,但未必没有重情的豪绅,张厉身后有那些人支持,自然比那些朝不保夕的农民更适合做借贷的对象。只是谁会想到当年大气未成的他,短短几年间竟会隐隐成为逆贼势力的头领呢?
莫云扬不明白,可杜惜却不由地想到了另外的一个可能。
虽然这几年离王并不理政,但谢及悦和叶子澈也绝不是那种轻易姑息的角色。张厉做大……会不会是在朝廷的默许之下?
这并非没有可能的,仅看中国一国的历史,类似的事情……便曾经出现过多次吧?
这便是说朝廷从一开始便拿张厉做饵来掉其他的鱼了。这渔网在多年前便已经撒下,这几年中,走近他的人物,官员和势力,所有行为……都无异与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杜惜的心情不可谓不重。历史血腥的一面他并非不知晓,只是不愿意去面对。几年的低调和谨慎,却最终还是走到了这步。
“那你如今有何打算?”既然已经遇到了莫云扬,那他便再无逃避的余地。
被杜惜开门见山地这么一问,莫云扬也不再绕圈子:“事到如今,即使云扬把家财如数奉上,莫家上下依然是离王刀下鱼肉,而且安皇上的性子,莫家绝无幸免的可能。而若是放手一搏,再不济,逃到楚国至少是条生路。”
看着眼前神色激昂的男子,杜惜眼底却是黯然
四年了,当初自己为了保命向谢及悦提出的这套新的经济体制到现在……整整四年,因为有莫云扬这个天才的实践者,如今听来整套机制的运行完全已经上了轨道,所以莫云扬和提出这套方案的自己便再也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如今的情势,正如莫云扬所言,已经不存在莫家到底愿不愿意奉上家财了,通敌这一条罪名便足以把其一锅端了!
既然这样,皇上又何须给自己无故留下一个后患?
莫家之亡已成定局,而自己?
看着莫云扬企盼的眼神,杜惜却唯有苦笑:这人终究还是把自己给高估了。区区杜惜,又有何能力挽狂澜?
硬拼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不但殃及自身还祸害无穷。
而逃也是下下之策,如今箭已离弦,依离王那种赶尽杀绝的作风怎可能会给他们留下后路?而且即使逃了,谁能保证楚王就一定会收留他们,平白给离国一个进攻的借口?
莫家最庞大的产业,都是带不走的。金银珠宝,楚王难道会稀罕么?
想到这里,杜惜突然一惊——亏他还有时间关心此人,如今自己,也是砧板上的鱼肉吧?
思及此,他不由心情复杂地看了莫云扬一眼:其实如今最好的脱身之计就是把眼前这人绑起来送给谢及悦,把此事推得一干而尽,然而……
“知府大人,”一番思量后,杜惜终于开口道:“你想清楚了,如今政通人和,百姓皆赞离王为当世英主,如果你要反,那不是同一群人作对,而是跟整个天下作对,你觉得有胜算么?”
“按你得意思,便是逃,也无处可逃了?”不料到,自己一路风尘,万分期盼,等到的却竟是这句话……莫云扬的语调也不由一黯:“这样说来,真是天要亡我莫家了?”
“那倒也未必。”轻轻一叹,杜惜嘴边的笑意更深,却也更加无奈。
与他绸缪,这混水便是再也撇不开了。只是有些事情,虽然明知其结果,却终究无法狠下心置身事外,虽然莫家沦落至此终有因果,但毕竟是无辜的商人,若现在落井下石,那自己和那些冷血的□□者还有什么分别?
就,为他们指一条明路吧……
“你,你这是要去那里?”被,被这个恶魔用竹篓子提着走在这阴森的地道里面已经有半个时辰了,看不到出口只听得嗖嗖的阴风,隐隐的,他觉得屁股上的伤口好像又痛了:“你,你不是有马吗?不是还有很多手下……”
“朕这次离宫,不能有人知道。”一手执着烛台,一手提着装着小孩的竹娄,风冥司觉得心里有块东西被悬在了一半,这种感觉很是奇怪。
“为什么?”偏偏叶加不懂风情,硬是直愣愣地问道。
“因为他们一定会阻止。”自己一手难敌四腿,别看福禄王福虽然平日都乖乖顺顺,但遇上这种事,却绝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他们为什么会阻止?”这加加就更奇怪了,那些人不是看到他就像看……蹙眉想了半天,叶加终于找到了个最恰当的比喻:奴才看见了皇上?
“朕大病初愈,目前沧州情势又不稳……”沉声一叹,这理由,纵是闭着眼睛也能说出一箩筐:“隐卫数日没有音讯,反贼又有集结的态势,朝中大局未稳,人心未定,阿之他也未必……”
“那……”听他的话势愈发滔滔不绝,而且神情越来越肃穆……他不是在说自己吗?何必这么咬牙切齿的……想想叶加不由心寒道:“那你还要出来干吗?”
加加去找娘,关他什么事了?就是找那个出卖了自己的姐姐一路,加加也不想与他做伴呀!
“因为……”正欲开口,风冥司却怔住了,震惊地发觉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自己动用秘道出宫这一行为。
为什么会作出这种异想天开的举动?
抬步往回走么?
他有一千个充分的理由命令自己那么做。
然而脚又为什么会止住不动?
他并不想回去。
对了……是想……
“冥之,朕近来隐隐觉得胸口有些余痛未消,及悦建议朕内宫修养一月,朕允了。朝中大局未稳,朕恐为人知晓后多生变故,所以你与王福须与平日一般主持殿中日常事务,朕自会从隐卫中调派人手侍侯。”
“朕出宫,是因为朕想去见你娘。”叹了一口气,离王终道,对着胞弟撒谎也罢,把福禄这个隐卫首领拘禁也罢,
而这世上,又还有比这个更充分的理由么?
纵是千错万错,那也是自己的意愿,异常执着地想要亲自完成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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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更新《绝对领域》
汗,上次忘了说了,素这样滴:
正常的更新是一周一次——这个由俺稍稍止跌回升的信誉来保证
不正常的更新是每回回复满66次#-#,所以~~~这大热天的,冰山们也跟着我一起化了吧,呵呵~
当然,不准刷,一人只能回复一次,否则么~~~~不算滴◎-◎!
两篇都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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