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距离卫闲养伤的院子不远的一处茶楼，名为“福星茶楼”，是浮屠卫在扬州的产业，邹敬从金陵暗中押入扬州时，一直被关在福星茶楼的地下暗室中。
“你便是邹敬？”
卫闲皱眉，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人，见邹敬看上去不到四十，身材中等，面皮稍黑，脸上布满胡渣，身着一件普通的灰色棉布长衫，想是长久未更换的缘故，长衫又乱又皱，上面沾满脏污，勉强透出几分读书人的气息。
“你是谁？何故抓我？”
邹敬从桌前起身，愤愤地盯着卫闲，“告诉你，本官是皇上亲封的江南主考，不管你是谁，都没有资格抓本官！”
“在下卫闲！”
“什么？”
邹敬先是一愣，继而大惊，卫闲！眼前之人竟是卫闲！
卫闲是谁，他当然知道！
锦衣卫都指挥使，建德帝的心腹，抄家杀人眼皮也不眨的主儿，他一个翰林院里的穷京官，和对方素无交集，便是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够劳烦到这位主儿！
“这是金陵哪里？不知邹某犯了什么错，值得卫大人如此费心？”
金陵？
卫闲轻声一笑，“这里不是金陵，是扬州！”
“什么？”
邹敬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被关的这几天，他一直思考，到底是谁在出手对付自己。
想来想去，也觉得自己升任江南主考以来，在金陵克己奉公，兢兢业业，没得罪过什么人。trip118.com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抓他的人是卫闲不说，还将他从金陵带来了扬州！
“卫大人！”
邹敬情绪有些激动，“卫大人何故抓邹某，如果邹某犯了错，自有朝廷律法裁决，卫大人如此行事，是为哪般？况且邹某家中稚女年幼，老母老妻不知邹某下落，还不知如何心忧？”
他母亲林氏今年已至花甲，一直灾病不断，去岁他升任江南主考，本是欢喜之事，奈何惦记着林氏病体，差点就将差事推了。
好在他到任金陵不久，老妻文氏便带着稚女老母，弃了京城租赁的宅子，前来投奔于他了。
近半年来，虽说老母自打来了江南之后，病便好了大半，但他心里一直不敢放松，如今他几日未归，家里头没来得及安顿，可别出个什么好歹。
卫闲端详着邹敬的神色，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不过他也懒得再兜圈子，“去岁江南乡试，发生了科考舞弊，你身为江南主考，不会连这事都不清楚吧？”
“什么？”
邹敬一脸的不敢置信，“怎么会？这不可能！对了，卫大人是听信了明心学馆学子的谗言吧？那些学子真是越闹越不像话，去岁秋闱放榜，就在邹某面前闹过一场，说邹某阅卷不公，哼！邹某私下里还曾将那些人的试卷一一找出来查看过，一个个字迹缭乱，写得笔墨不通，就这样还想中举？卫大人您这是被小人蒙蔽了啊！”
卫闲挑眉，“邹大人也是寒门出身吧？”
邹敬一愣，好像不明白卫闲为何询问这个，很快道：“不错！邹某自小家贫，家父早亡，老母呕心沥血将邹某抚养长大，邹某不敢忘本，确是寒门出身！”
“明心学馆的学子，也各个出身姑苏寒门，他们也和邹大人你一样，想要靠科考出人头地，邹大人你说，这些学子十年寒窗，一朝下场，果真能答出那些字迹缭乱、笔墨不通的卷子吗？”
“这……”
邹敬张口，脑子里有些混乱，卫闲又道：“邹大人又怎会知道，那些寒门学子的卷子，不是从正榜被调换至副榜，而他们原来的名次，则是被富家子弟尽数取代？”
“怎么……怎么可能？卷子……卷子是邹某和苏大人一同阅的呀，怎么会被调换呢？”
邹敬喃喃自语，卫闲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不可能？明心学馆的落第举子，在杏榜发放之日，口中直说你邹敬收受贿赂，科考不公，大肆录取盐商子弟，致使寒门学子无人上榜，还联同看榜的数千考生，准备大闹文庙，你说，若不是果真受了冤屈，区区几个书生，谁敢冒着杀头的罪名在京城大闹？”
邹敬面色发白，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这……这……这这……”
“考生大闹杏榜，去岁江南乡试科考舞弊之事已经传遍京城，皇上派卫某前来，便是让卫某协同江南道监察御史邢虔仲，将你与苏弘信一同押解进京！”
邹敬身子打着摆儿，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眼呆直，口中喃喃道：“收受贿赂……收受贿赂……怎么会……我怎么会收受贿赂……”
“事实就是如此！邹大人还是从实招来吧！”
“招？”
邹敬茫然地抬头，看清卫闲眉间的冷冽，忍不住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摇头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招！我没什么可招的！我没有收受贿赂！盐商的银子我一分都没有收过！我没法招！”
卫闲冷哼一声，“招不招可由不得你！盐商的银子你不收，京城中自然有人替你收，不说旁的，东阁大学士杨文昭……”
“这事跟老师有什么干系？”
“那你的意思，此事是你一人所为了？”
“不！”
邹敬大叫，“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
卫闲冷笑，“因为你邹敬，杏榜放榜之日，杨文昭被数千考生堵在了门口，让他给天下读书人一个说法，若不是你将受贿银两交给杨文昭，杨文昭又怎会被逼至那般境地？”
“我没有！”
邹敬面上大急，心里觉得冤枉死了，好端端从金陵被带到扬州，又被卷入科考舞弊这样的杀头大案中，还将授业恩师牵扯了进去。
他只觉此刻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实在想不到事情怎会到了这步田地？
“不是杨文昭，难不成是东宫大总管白喜？说！你到底孝敬了白喜多少好处？”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一听又牵扯出了东宫大总管，事情越变越复杂，邹敬终于崩溃起来，痛哭流涕道：“卫大人，你说的这些，邹某一无所知啊……”
卫闲嫌弃地挪了挪脚步，心里头那个猜想正在被逐渐证实，看来邹敬在这件案子里，应该被人当了枪使，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
谁让他自己实在太蠢了呢！
科考舞弊可是大案，当初明心学馆的学子找上门来的时候，邹敬也不说细查一番，只翻出几张被动了手脚的卷子，仅凭自己的主观判断，便认定是那些学子无事找事，轻描淡写地将人打发了。
刚愎自用，狂妄自大，空有一腹学问，上了官场却只能被人糊弄！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不明白自己为何死到临头！
这样的人，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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