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客栈,福掌柜仰在大靠椅上,随手拈起碟子里素红的花生米,往嘴里一扔,心里顺便叹了口气。
唉!
真是一群傻书生!
有人帮衬着还不好,非要刨根究底做什么?
嚼着花生米,福掌柜瞅了一眼侃侃而谈的沈见洲,这小子还不错!怪不得能得主子另眼相看!
想起东魁从雀舌那里得来的消息,福掌柜拍了拍满手的花生皮,站起来就往后厨走。
罢了!
这群傻书生,主子吩咐另有大用,他一个小掌柜,操心不了那么多,还是多做两个菜把人喂饱再说。
余光瞥见福掌柜的身影,沈见洲抬眸一看,外头天色已经有些黑了,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好几个时辰了。
今日在亲仁坊中,他们数千人逼得杨阁老进了宫,坊中又有锦衣卫和京都衙门的官差闻讯赶来,在那位邹姓考生的劝说下,数千人很快散了个干净。
他原想将那位邹姓考生请至来福客栈,共同商议后事,谁知一个错眼,对方竟就不见了踪影。
无奈之下,他只好和夏明奎等人会合,回到来福客栈之后,他越想今日之事,越觉其中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幻!
后来经过众人分析,更是得出一点:今日大闹杏榜之事,幕后分明有人协助他们,然而他们苦思冥想,也猜不出这幕后之人是谁?
“事已至此!无论背后之人是谁,我等来京城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今之计,还得往后细思才对……”
见沈见洲开口,窦宜冬闷闷道:“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为何帮了咱们,却又不让咱们知晓?”18小说
他为人耿直,大大咧咧,素日里肚子里头最装不住事,这会子苦苦思索也不得要领,一时间急得抓心挠肝!
沈见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如今颜先生不在,我等更应该小心行事,今日闹了一场,我等也该暂时蛰伏,等颜先生的消息,也等江南科场的消息……”
一个字!
等!
江南科场的遮羞布,今日可算是被他们彻彻底底地扯下来了,朝廷如何应对,他们暂时未得到消息。
但吴放、杨谦之流既然能够杏榜提名,说明江南盐商在京城亦有势力延伸,今日仗着人多也便罢了,若是他们再敢私自冒头,绝对就是某些人眼中的活靶子!
提起颜先生,窦宜冬也没心情说话了,颜先生自打来了京城,就消失了,他到底去了哪里?
……
被沈见洲等人惦记的颜芷封,此时正被人驼在背上狂奔,他张了口正要说话,冷不丁灌了一嘴夜风,呛得直打冷咯!
浮徽有些无奈地缓了缓脚步,读书人就是麻烦!
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阁老府,隐隐约约似乎传来了些许动静,颜芷封环着浮徽的脖子,右手死命掐着内关穴。
不能打嗝!不能打嗝!
虽然不知道驮着他的这人是谁,但他到底从阁老府那暗无天日的密室里逃出来了!
要是因为打嗝,回头又被杨文昭那孙子带人抓回去了,他估计得哭死!
阁老府的动静越来越大,浮徽不敢再耽搁,加快脚步出了亲仁坊,很快足尖一点跃上房顶,翻过几户之后,跳进另一条街,一头扎进一条曲折的小巷子,飞一般地开始狂奔。
颜芷封被驼在背上,生平几十年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他已经忘记打嗝了,掐着内关穴的右手,也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穴位,死死环住了浮徽的脖子。
天可怜见!
这一上一下,一起一落,惊得他五脏六腑都在不停地喊“救命”,更难受的是,白日里他骂了杨文昭那黑心老贼一通,又拼凑出不少消息,心情着实愉快,用晚膳的时候,就比寻常多添了半碗饭。
此刻,胃里那多余的半碗饭还未消化,很快便翻江倒海起来,颜芷封心里无比后悔,拼命压抑着想要呕吐的感觉,一时又把这笔账算在了杨文昭的头上。
好在因着入了夜,即使阁老府那头发现人不见了,也不好大张旗鼓地追赶,浮徽很快便驮着颜芷封,进了城南的一处小院。
刚进院子,堪堪从浮徽的背上跳下来,颜芷封便再也忍不住,“呕”地一声全吐了出来。
浮徽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黑着脸站在原地,等颜芷封吐完了,嫌弃地拎着他进了厢房,梳洗一番后,才将人带去了正屋。
“主子,人带回来了!”
卫闲点头,挥挥手让浮徽下去,将手头的《阿含经》放在桌上,起身笑道:“颜先生,有礼了……”
颜芷封心头震惊,他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半饷,才涩着声音道:“锦衣卫都指挥使……卫闲?”
是他!
怎么会是他救了自己?
卫闲微微欠身,伸手一挥,屋门迎风关上,“颜先生,不如……坐下一谈?”
谈?
谈什么?
颜芷封晕晕乎乎地坐在椅子上,只觉以往不往不利的脑子,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失了灵。
卫闲!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杨文昭的府上?
救他出来,又是为何?
难道是宫里那位的主意?
颜芷封心里,一时乱乱糟糟,宫里那位,他可是连见都没见过的,几十年前,他中了状元之后,天下便大乱了,他懒得掺和,索性在姑苏归隐田园。
难道因着这事,被宫里那位记恨了?
犯不着啊!
颜芷封思绪纷纷,卫闲也不催促,静静坐在一旁看书,时不时替颜芷封添一添茶水。
直到三盏茶水下肚,颜芷封才如梦初醒,尴尬地起身,抬眸一看卫闲,见他手里端端正正举着一部《阿含经》,嘴角便是一抽。
咳咳!
什么鬼!
杀人如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竟然虔心向佛了?
“很奇怪吗?”
卫闲挑了挑眉,颜芷封低咳着摆了摆手,“不奇怪!不奇怪!您继续……”
卫闲牵了牵唇,随手将《阿含经》抛在桌上,目光幽幽地盯着颜芷封,低声道:“颜先生有谋圣之才,这些年屈居姑苏学馆,实在有些屈才了……”
“不敢!不敢!”
“说起来,大越末年,江南才子颜芷封,得末帝御笔钦点,高中状元,哪知同年八月,世祖反越,颜状元不知所踪。一晃数年,与颜状元同年科考的杨文昭之流,已官拜一品,而颜状元,却一直蛰伏乡野,未有入仕之意,不知……可是大乾反越,心存不满?”
约莫有好几十年,没有听到“颜状元”三字了!
颜芷封有些恍惚,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当年那个春风得意的状元游街日,那日,他风华正茂,那日,他是全京城的焦点,那日,他意气风发,曾想着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哪知,到底还是大厦倾颓!
恍惚了一瞬,颜芷封很快清醒过来,头上冷汗涔涔,忙不迭地口呼“不敢”!
如今这天,早就变了!
他怎么敢心存不满?
况且,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什么不满!
末帝于他,连知遇之恩也算不上,他又怎会做那等愚忠之事?况且大乾反越,乃是民心所向,天下所向,他又怎会以螳臂抵挡巨车?
卫闲轻哼,并未说话,颜芷封等了半饷,却见眼前轻飘飘递了纸笔过来,“先给你那得意门生沈见洲写封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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