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杏榜发放之日，来福客栈，沈见洲、夏明奎等人围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福掌柜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却生不出半点胃口。
“诸位书生老爷，可是小老儿准备的饭菜，不合胃口？”
福掌柜从厨房出来，见桌上饭菜一筷未动，解下围兜抛给伙计东魁，一脸忐忑地看着沈见洲等人。
这些天，沈见洲一行二十多人，一直住在来福客栈，虽然福掌柜坚决不要他们的住店钱，但这些人虽是穷苦出身，却也很有骨气，不是那等爱贪占便宜的。
一有闲暇，便给福掌柜帮忙，还自发地写了对联，裱了书画，将来福客栈装点了一番，就连门上歪歪扭扭的竹匾，也被沈见洲重新提了店名。
只是不知为何，一晃一月过去，来福客栈还是只有他们一行人住着，看着福掌柜尽心尽力的样子，他们哪敢嫌弃饭菜？
况且这饭菜，本就没什么可嫌弃的，福掌柜的手艺，就是比起那些酒楼大厨也不差分毫，只是饭菜虽好，他们……实在吃不下！
“福掌柜，饭菜很香，您就别操心了，只是我们……唉！”
窦宜冬叹了口气，起身去柜台上抱了坛酒过来，一巴掌拍开封口的黄泥，就要往碗里倒。
夏明奎忙将他劝住，“明日还要去看榜，别喝了吧……”
“看榜就看榜！正因为要看榜，我才要喝！”
窦宜冬一把挥开夏明奎的手，径自往碗里倒了酒，端起来一饮而尽，还要再倒，却被身侧一位细眉细眼的书生抢了去，“宜冬我们一起喝！”
“曹清，你这是……”
夏明奎面上显出几分难受，曹清向来都是滴酒不沾，没想到今日竟自己破了戒！
曹清没有回答，端起碗，仰头喝了一口，一股辛辣在口中炸开，呛得他捂着胸膛拼命咳嗽起来，原来酒，并不好喝啊！
可他……还是想喝！
曹清端起碗，再次凑到嘴边，夏明奎忙将他一把拉住，低声吼道：“曹清，你冷静一点儿，不要再喝了……”
曹清眼圈红红，“明奎兄你莫要劝了！这些天，大家都担惊受怕，一面担心颜先生，一面担心官府找到咱们，明日就要放榜，成败只在明日！今晚上，便让我等大醉一场吧！”
“就是！曹清说得没错！”
“见洲兄，明奎兄，今晚就让我等大醉一场吧！”
其他书生纷纷请求，眼巴巴地看着沈见洲和夏明奎，夏明奎一脸为难，颜先生百寻不见，下落不明，大家其实心里都在担心，没想到发酵了这么些时日，一切压抑竟在今晚爆发！
夏明奎下意识地看向沈见洲，这些天颜先生不在，沈见洲便是他们的主心骨，喝还是不喝，让见洲兄拿个主意吧！
沈见洲看着昔日同窗，这些熟悉的面孔上，如今带着忐忑，带着不安，却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疯狂！
不成功，便成仁！
这应该是大多数同窗的心思吧？
沈见洲素来沉稳，此刻却忍不住苦涩一笑，有些无奈，有些萧瑟地挥手道：“开怀畅饮，一醉方休，若是能让大家心里痛快，那便……喝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其他书生也纷纷倒起酒来，便是素来身子不好的范玖录，也倒了半碗酒，半咳半呛地咽了下去。
“喝！”
“人生得意须尽欢！说的不对！人生失意，也须尽欢！”
“对！”
“大丈夫处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等光明磊落，哪怕舍生取义，史书之上，应当也有我等一笔！”
窦宜冬喊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其他书生被这几句话说得热血澎湃，叫好声震耳欲聋，纷纷倒酒，潇洒饮尽，连日来的愁闷和忐忑，似乎一扫而光。
沈见洲看着这一幕，眼眶有些湿润，一时想起去岁秋闱过后，他们同窗数十人，一起在姑苏状元楼痛饮，指点江山，壮志满怀，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然而转瞬……
不去再想伤心事，沈见洲被此时的气氛所感染，端起一碗酒，往地上一洒，扬声道：“第一碗，敬天地！我等无愧天地！”
“第二碗，敬先生！我等无愧师恩！”
“第三碗，敬你我！我等无愧于心！”trip118.com
说罢，将第三碗酒高高举起，恭敬一拜后，仰头，一饮而尽！
范玖录等人，听得眼眶发酸，明日如何，谁能预知？然而他们的确无愧天地，无愧师恩，无愧于心！
今日，且喝了这碗中酒，明日若不能力挽狂澜，那便舍生取义！
范玖录等人，偷偷拭着眼角的热泪，纷纷高声为沈见洲叫起好来，叫罢，也端起了碗中酒，大喊着“无愧”二字，将酒尽数饮尽！
角落里，福掌柜早命东魁闭了窗户，关了店门，此刻往口中扔了几颗花生米，笑看了一会儿，吩咐东魁，将桌上的烈酒换成了果酒，自己起身，摇摇晃晃地进了厨房，熬醒酒汤去了！
傻书生呦！
有主子在，明儿还能真叫你们“舍生”了？
……
雪蕊斋，一灯如豆，顾韶音静静坐在窗前，等着卫闲的消息，明日，便是杏榜发放之日，没了颜先生，沈见洲等人所谋之事，真的可以成功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灯影忽得一晃，卫闲带着一身清寒，进了屋子，关上窗户，随手拿了件盖毯，围在顾韶音身上。
“有消息了？”
顾韶音捏着毯子，连忙转身，卫闲舒了口气，点头道：“消息确凿！颜先生，在杨阁老府中！”
杨阁老？
杨文昭！
顾韶音悚然一惊，杨文昭官居一品，不仅是东阁大学士，前些年还被赐了“太傅”的名号，为官几十载，多次担任春闱主考，门生故旧众多，座下学生，不知凡几！
杨文昭的孙女杨町溶，更是当今太子妃，前世在三皇子府的时候，她虽没有见过这位名义上的“妯娌”，却也听过太子妃清丽端庄、赏罚分明的贤名！
顾韶音拼命回忆着前世燕泽扳倒太子的细节，她记得那时候，杨文昭并没有牵扯其中啊！
“上一世，杨文昭之所以没有牵扯其中，是因为他软禁了颜先生之后，又提早得知了沈见洲等人的下落，在他们准备闹事之时，便暗中授意京都府，以‘扰乱京城治安’为名，将沈见洲等人通通抓进了大牢……”
“原来幕后主使，竟是杨文昭！”
卫闲点头，又摇头道：“阿音可记得，去岁江南乡试的主考官邹敬？那邹敬本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去年六月才升任乡试主考，此人也是杨文昭的学生！但若说杨文昭是幕后主使，也不尽然！杨文昭官居一品，门生无数，也许只是担心舞弊案爆发，被邹敬连累，才……”
顾韶音默然，杨文昭就算不是幕后主使，但他暗中囚禁颜先生，已是做贼心虚之举，说不定已经猜到明日放榜，沈见洲等人会有所行动，私下里可能也在布局！
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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