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灵车驾起，顾韶音留下张小六处理葛老三等人，带着蒲黄，跟着灵车，送李九屏和茅烘迁两位老先生最后一程。
回来时已近晌午，桂花巷里横七竖八躺着的葛老三等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茅修昆和李舜英对视一眼，默默带着顾韶音进了茅家。
茅家不大，前后两院间隔了一道石墙，勉强算是个小二进的宅子，绕过影壁，顾韶音一眼便看见了墙角支起的物事。
有大小不同的铁锅，有形状各异的石臼，有半丈长的木碾，还有长短不一的木杵和石杵，边上的竹架子上，还晾晒着五六个绢筛和马尾箩。
“让您见笑了，家父生前痴迷此道，小子不孝，不能继承父志……”
茅修昆有些惭愧，顾韶音默然，这些都是粗制火药饼的物事，茅烘迁老先生看来对火药和火器的研制，实在费心良多！
见茅修昆等人面色委顿，形容哀戚，顾韶音没有多说什么，跟着进了后院，韦氏见了，又要下跪，却被蒲黄一把拉住。
顾韶音心中发闷，后院里除了生活所需的必要物件，连一片多余的布都找不出来，真可谓“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这一场丧事，掏空了茅家的家底子，也许还欠了外债，隔壁李家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也不知两家人今后，该如何生活？
眼看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茅家这样子，也拿不出什么吃的，顾韶音索性让蒲黄去离桂花巷最近的酒楼，要了一桌子素食。
等到素菜素饭送来的时候，看着那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韦氏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坐下吃。
顾韶音有些无奈道：“家父对茅烘迁和李九屏两位老先生甚为赏识，原本还想将两位老先生招揽麾下，谁知……几位既是两位老先生的家人，也别客气，吃罢饭，还有些事要同几位商议……”
茅修昆和李舜英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闪过一抹激动，不过很快，这抹激动就化为黯然！
人已入土，便是有人赏识，又有何用？
韦氏看了眼顾韶音，心里倒是明白了什么，扭头看向前院书房的方向，她那儿子，这辈子算是栽在火药那条道儿上了！
为了研制什么火器，家底子都败干净了，连茅家祖传的房子都抵出去了，还因为倒欠了房租，差点将自己的亲妹妹推进火坑！
他们茅家，如今四壁萧条，还欠着外债，唯一值得外人图谋之物，也不过是她儿子留下的几箱子手札！
那些手札……
看了眼颜色憔悴的孙子茅修昆，韦氏心中叹气，如今她这孙儿，又要走上他爹的老路，可是他爹，好歹身上有功名，在朝廷里任着职，她孙儿一介白身，那火药又是个烧钱的，茅家……经不起再败了啊！
韦氏身子晃了一晃，很快下定了决心，“既然小姐盛情相邀，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昆儿、舜英，去李家请你娘过来……”
李舜英面露赧然，低声嗫嚅道：“韦婆婆，我娘她……”
韦氏摆了摆手，“舜英，你是个好孩子！你娘她……当娘的心思我都知道，我不怪她！你和昆儿，快去请她过来，她身子不好，经不得饿……”
李舜英眼泪漱漱而下，朝着韦氏深深一拜，低头出去了，茅修昆也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宋氏低着头，满面愧色地进来了。
一见韦氏，便要跪倒，韦氏忙将宋氏扯住，劝她上了桌子，桌上一阵沉默，虽然菜色鲜美，但茅李两家人，都有些食不下咽！
饭毕，不等顾韶音开口，韦氏便率先道：“今日遭难，小姐仗义援手，我茅家感激不尽，如今茅家一贫如洗，唯有我儿留下的几箱手札，今日我茅韦氏做主，尽数赠给小姐，还望小姐不要推辞……”
茅修昆闻言，猛然抬头，见韦氏一脸坚定，嘴唇嗫嚅几下，到底还是颓丧地低下了头！
顾韶音看了一眼茅修昆，心思一转道：“老人家真是客气！茅老先生留下的手札，给这位茅大哥留着，岂不更好？”
韦氏摇头，一脸苦涩，“留不得！留不得啊！他爹为了那劳什子火药，几十年来倾家荡产，临了，差点将亲亲的妹子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走他爹的老路啊！”
茅修昆抬头看着韦氏，想着父亲活着时废寝忘食、奋笔疾书的样子，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祖母……”
韦氏摆摆手，似是不愿再说，茅素素将她扶住，坐在椅子上，宋氏看了看顾韶音，索性也跟着道：“这位小姐，我家老爷也留了点东西，如果小姐不嫌弃，便一起拿去吧……”
李舜英张了张口，爹爹留下的那些手札，原先是要留给修昆哥的，娘这般，怕也是不想让修昆哥……
顾韶音目露沉思，先前她确实有带走两位老先生手札笔记的心思，但是见了茅修昆，心头却生了不同的想法。
“两位老先生的手札，我可以带走，但是这位茅大哥，我也想用一用……”
茅修昆霍然抬头，韦氏瞬间明白了什么，果然听顾韶音道：“火药作虽有子承父业的规矩，但工部火药司的王喜荣与两位老先生素有旧怨，两位老先生这一去，火药作便被工部的人贴了封条，茅大哥想要去火药作，恐怕不可能了……”trip118.com
茅修昆点头，这个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父亲在世时，也常常提起这位王喜荣，说他“贪功贪利”，“日后要是有所成就，必要被这小人惦记”！
火药作，先前还有父亲和李叔叔共同支撑，如今仅他一人，工部又有小人作祟，恐怕也是独木难支！
“家父在朝中颇有势力，对火药利器甚为赞赏，平生所愿，便是荡平九边，为我大乾开疆扩土！如今茅大哥既得茅老先生教导，我愿以月银五十两相聘，恳请茅大哥助家父一臂之力！”
五十两银子？
宋氏睁大眼睛，她家老爷一辈子都没往家里带回这么多银子！五十两银子，省吃俭用，够一大家人生活好几年了！
茅修昆面露激动，看了看韦氏，很快拜倒道：“不敢！只要能让小子子承父志，便是不要银子，小子也是愿意的……”
“哪有白用人的道理？”
顾韶音摇头，韦氏道：“小姐大义，我茅家感激不尽！但我这孙儿虽有天资，到底不如他爹，小姐若诚心想用，十两银子便足！”
茅修昆跟着点头，顾韶音沉吟着，她本想帮茅家一把，但是看这老人家的心思，似乎并不想接受！
“罢了！便依老人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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