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间满朝文武皆都以李斯为长,恭敬奉承之语不绝于耳,心中恨意难平。
他出生低贱,又曾是宦官,在百官勋贵眼中,不过是天子奴仆,如今虽然被二世擢为郎中令,然在以功勋为荣的百官勋贵看来,依旧难以入眼,因此莫看赵高在胡亥面前混的风生水起,进宫奏对如同家常便饭,但在朝堂之上,虽为九卿却依旧难以服众。
李斯两朝元老,为百官之长,虽在众公子公主被戮之事上无所建树,然眼下京师混乱,人人自危,百官勋贵依旧以李斯为主,希望得其庇佑,不然哪天说不定就会被人谗言丢命。
见李斯将巡游之事一件件布置妥当,百官也尽皆领命离去,赵高出了朝堂之后,眼神一转进宫。
果然入他所料,胡亥以休息为名退朝回宫后,根本就没有睡觉,反而是又召集嫔妃歌姬在寝宫饮宴作乐,赵高进来时,其正衣衫不整与一群嫔妃白日宣淫。
见到赵高,胡亥兴致不减,笑曰:“老师快来,与朕一起耍乐子也,比试一番如何?”
赵高脸色顿时发青,然又不敢反驳,只能干笑拱手曰:“陛下身体壮硕,勇如虎狼,老臣年迈体衰,岂敢与陛下面前献丑。”
胡亥畅快大笑,搂着一位嫔妃草草几下胡乱完事儿,懒洋洋躺在锦榻上曰:“老师来见朕又有何事?”
赵高答曰:“陛下,巡游之事丞相已安排妥当,数日之后就能启行,臣来,实有一事想要提醒陛下,还需谨慎对待。”
胡亥坐起,问:“究竟何事?”
赵高示意四周,胡亥挥手,瞬间歌姬嫔妃宫女宦官全都潮水般退出寝宫,这才神情凝重许多,曰:“眼下已无人,老师但说无妨。”
赵高奏曰:“陛下,方才臣在朝堂听丞相布置巡游事宜,但护送禁军统领职务,臣以为还需斟酌。”
胡亥问:“统领难道不是武城侯?”
赵高曰:“正是武城侯,然老臣以为不妥。”
胡亥愣神片刻,曰:“武城侯乃先帝封大将军,掌控京师及关中诸军,忠心可嘉,且屡次护送先帝巡游从无差错,为何老师认为不妥?”
赵高曰:“正是先帝所命,才有不妥,陛下如今为天子,关中及京师安危理应掌控自己手中,武城侯虽然忠勇,然还需扶持亲近之臣,这样才保万无一失也!”
胡亥瞬间明白过来。
先后在赵高蛊惑下杀蒙氏兄弟,杀十余位朝廷官员和勋贵,不久前又将自己一众兄弟姐妹杀的一干二净,胡亥为坐稳自己的皇帝位可以说已经做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而且在赵高影响下也变得疑心日重,不再是刚刚继位时候那种少不更事的少年公子。
王离是先帝遗臣,重权在握,几乎掌控着整个大秦的军队,如若稍有异心,京师瞬间便可移主。
因此胡亥惊疑问:“难道老师想让朕将王离也杀了?”
赵高吓了一跳,摇头急曰:“臣并无此意,只是提醒陛下该早做防备,不能让军权全落于武城侯之手,不然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王氏功勋盖世,一门三侯,关中诸军将领尽皆出其门下,贸然杀之定会酿成大乱,就算罢职也会造成京师及关中动荡,臣只是以为陛下该提拔一些亲近之臣为将,相互钳制,如此京师则稳如磐石也。”
胡亥点头,俄而皱眉曰:“老师言之有理,然京师勋贵众多,朕所熟知者寥寥无几。”
赵高笑曰:“陛下不熟无妨,只需出身清白即可,昔与王氏同列武侯者,尚有阳武侯杨端和,阳武侯当年勇武无双,百战百胜,武功不在王翦王贲之下。”
胡亥笑曰:“阳武侯已死十数年,朕请鬼神乎?”
赵高腹诽,然恭敬答曰:“阳武侯尚有子孙继承勋爵,今杨熊是也,闲赋在家做一介清闲勋贵,陛下若用之,杨氏必感激涕零,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也。”
胡亥点头曰:“原来如此,杨熊朕亦知晓,只是未尝召见,既然老师谓其能,朕当重用之。”
赵高拱手,曰:“陛下圣明,阳武侯武功盖世,杨熊也熟读兵法,必不会让陛下失望,有他护送出巡,定然平安无虞也。”
胡亥喜曰:“大善。”
随即召杨熊,不久,杨熊随宦官进皇宫拜见二世,二世看杨熊一副魁梧雄壮之姿,顿时满心喜悦,授其裨将印,统领卫尉禁军,令其陪同护送出巡。
杨熊本闲赋在家,突然得天子重用,顿时喜不自胜,伏地哽咽拜曰:“臣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也!”
二世摆手曰:“杨氏功勋卓著,世代忠良,郎中令也推荐于你,巡游事关朕之安危,望谨慎行事,不可懈怠,汝先去罢!”
杨熊三拜起身,又对赵高再三感谢,这才喜滋滋出宫而去。
“有阳武侯护卫巡游,当无虞也,然京师尚需更多布置。”杨熊离开之后,赵高再次进言。
胡亥打个哈欠,有些兴意阑珊,问:“老师既有想法,便一次说完罢,朕眼下是真困也!”
赵高于是连奏数策,胡亥均一一准奏。
不久,宫中谒者传令,于关中诸县迁五万尉卒驻守京师,擢徒末为将,助通武侯协防京师,以防不测。
另擢长安吏阎乐为咸阳县令,辅佐内史管辖京师治安。
如此连番动作,京师格局瞬间变化,王离独掌军权之势被打破,京师气氛随即变得诡异起来。
京师百姓皆暗中议论,文武勋贵则对二世手段更加敬畏,就连李斯都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
这些布置,明显不是皇帝作风,二世除开吃喝玩乐歌舞淫乐之外,绝对想不出来如此稳妥之钳制抗衡之术。
而诸多勋贵官员皆知,这些安排背后,肯定都有赵高的影子。
因为阎乐正是赵高女婿,此前一直在长安担任小吏,眼下任咸阳县令,摇身便成了京师炙手可热之权臣。
李斯隐有不安,赵高不仅得宠,且随着权势日增,似乎野性也在不断膨胀。
从杀诸公子公主开始,李斯便越发感觉到赵高变化。
时至眼下,这种野心已然无法掩盖,甚至李斯还感受到了一股难以释怀的危机,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
秦二世元年,春,二月下。
二世胡亥御驾出巡,禁军仆从宫女嫔妃数万,另有百官相随,车马旌旗连绵,浩浩荡荡绵延十数里,阵势比之当初始皇帝出巡更加威武壮大。
巡游队伍出咸阳,一路过长安、芷阳、武城、宁秦,沿东方道径出函谷,沿途登华山、崤山、鲁山、泰山,途中胡亥亦仿始皇帝立碑铭书,于诸多名山大川留下石刻,以彰显自己二世皇帝威德。
巡游数万人马,吃穿住用皆要沿途郡县负担,因此每至一地,当地官民皆恐,特别是中原和东方诸郡,始皇帝去岁刚过,如今二世又来,有若蝗虫过境,且眼下春播不久,夏粮未收,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加上繁重的徭役兵役,许多百姓靠食野菜度日,何来米粮供奉皇帝如此多人马。
胡亥在京师日日花天酒地锦衣玉食,又如何受得了路途颠簸和粗菜淡饭,因此每到一处,必驱赶百姓霸占民宅,除开粮食马料,必传令当地官员百姓供奉鱼肉禽蛋,同时还沿途收罗奇珍美女供其淫乐,凡是不献者便严令惩罚,少有抗拒便斧钺加身,因此巡游队伍一趟路过,便是留下一路破家之民的哭嚎和身首异处的尸首。
而且在赵高的撺掇下,胡亥对于郡县官员也不放过,奉诏稍有延误便大开杀戒,赵高谓之曰震慑。
因此从二月底出发至四月初,巡游至东海郡,沿途已经或杀或刑郡县官员十余,加上胡亥在京师倒行逆施,枉杀忠良,残害骨肉之事早已传遍天下,闻二世将至,各地官员百姓无不惊恐,甚至有官员弃印而去,而后百姓也纷纷背井离乡逃入乡野,甚至不少直接躲入山泽为匪,打家劫舍为生。https://www.trip118.com
如此乱象,让陪同巡游的百官勋贵无不掩目,李斯等诸多大臣不断进谏,然却收效甚微,在赵高等一群宦官夜以继日的蛊惑馋陷之下,甚至随行数位大臣也被罢职去爵,如此三番,随行百官皆噤若寒蝉,对百姓遭遇不敢声言,对二世所为更不敢指责进谏,于是胡亥更加任性张狂,更加横行肆无忌惮。
巡游所至,东方六国之地一片混乱,而胡亥却犹自不觉,每日依旧游山玩水饮酒作乐,毫不在意民间百姓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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