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皇帝收六国,为服天下百姓,行严刑苛法,民甚畏。
二世登基,刑法更甚。另为显恭孝,登基不过数月便先后令徙刑徒五十万大修始皇帝陵寝与阿旁宫,凡不遵令者,上至官员,下至乡吏,尽皆治罪,故此,各地郡县纷纷徙刑徒络绎不绝往京师而去。
四月中,一支押送刑徒的队伍从泗水郡往骊山而去。
为首者乃一四旬长者,身长七尺,圆脸黑须,头戴竹冠,穿吏服,腰悬一柄长剑,剑鞘已经磨掉漆皮,看起来虽然一副有成模样,然却满脸郁闷。trip118.com
刑徒数十,皆用麻绳缚其足,每次迈步不过一尺,以防逃脱,因此行进缓慢,从泗水郡沛县出发,十多日时间,亦不过行进两百里,眼下才刚到砀郡而已。
四月已是初夏时节,天气炎热,并时有暴雨,众人不得不寻找地方歇息避雨,如此走走停停,时间更是耽误不少。
这一日,队伍到达下邑,眼前山岭交错,水泽遍地,加之河水暴涨,几无路可行。
着吏服佩剑长者,沛县丰邑中阳里人,姓刘名季,乃是当地一名亭长,应朝廷征召,沛令遣其押送刑徒至骊山为始皇帝修建陵寝。
按谕令,这些刑徒当在一月之内抵达骊山。
然今十余日过去,尚遥隔骊山千里,按眼下行进速度,至少两月才能到达。
看前路茫茫,有随行的役卒谓刘季曰:“亭长,行路如此缓慢,当失期也,即便至骊山,我等亦罪责难逃,恐难活命。”
余下役卒皆纷纷附和,具都脸色惊恐。
一群刑徒更是惶恐不安。
始皇帝在时,虽也滥用民力,每年徙刑徒无数至骊山,然却尚有节制,刑徒服刑轮换,每日一斤粗粮至少保证活命。
然二世初登基,便先后令徙刑徒五十万,各郡县监牢为之一空,然数量仍旧不够,官吏为脱罪责,于是不少平民亦被抓捕屈从,黥面为徒,发送京师。
二世在京师倒行逆施,杀忠良大臣,屠满门血亲,又因粮食短缺便强征粮税,令京师百里子民不得食粟,凡藏匿者具刑,而修陵寝阿房之刑徒,听闻死伤惨重,凡伤亡者皆被坑埋殉葬。
如此恐怖之举,自然让所有刑徒不愿前往,因此虽有麻绳绑缚手脚,亦有刘季与七八位役卒跟随押送,然一路行至芒砀山之时,路上已先后逃脱十余人,而余下之人,亦有心逃亡,按眼前境况,恐怕走不到骊山所有刑徒都逃光了。
刘季情知如此,叹曰:“上命难违,如之奈何也?”
众役卒皆不知所措。
此时太阳落山,已然黄昏,刘季观望四周,只见山岭河沟水泽茫茫,颓然坐于山石之上,掏出酒囊灌一口闷酒,沉思许久召刑徒曰:
“事已至此,去则死,不去尚有一丝活命机会,都是沛县乡亲,家中皆有父母妻儿,某亦不忍诸位白白送死,你等自逃命去吧!”
说完,刘季持剑斩断所有刑徒手脚绳索。
刑徒皆感念恩德,有人泣曰:“公纵我等活命,公岂能活哉?”
刘季指芒砀山叹曰:“某亦从此亡命去也!”
于是众刑徒纷纷泣而拜别,瞬间逃入黄昏夜色中不知去向。
然却有十余刑徒不愿逃走,反而聚于刘季身边,有人曰:“公为我等受罪,我等岂能弃之而去,今愿从公,为盗为匪,反之可也。”
刘季大喜,随令几位役卒自返沛县,然后带领十多位刑徒逃入芒砀山中。
是夜,一群人在山中沿着一条小路走到一座小湖边休息,刘季因为心中烦闷,又担心家人受到连累,因此把随身携带的一皮囊酒喝的一干二净,然后让一个刑徒去前面探路,不久,探路之人惊恐逃回,远呼而至:“前方有大蛇,此路不通,速速原路返回!”
众人皆乱,唯刘季此时醉意朦胧,拔剑起身曰:“男子汉大丈夫,区区一长虫而,何故如此害怕,引某前去看看!”
众人虽惊惧不安,然刘季为亭长,在当地素有名气,此时又有宝剑在手,于是十余人皆手持棍棒壮胆跟随而去。
前行百余丈,月色下果见似有一条银色大蛇盘卧于路中,粗逾尺余,长有数丈,昂扬吐舌令人头皮发麻,众人皆慌乱回退,刘季却踉跄至大蛇前,趁酒意挥宝剑一通乱劈,随即一阵叮叮当当金石交击之声,血水飞溅之中大蛇翻滚撞翻泥石树藤,被砍成数段伏之于草丛,被阻拦的路也霍然通畅。
刘季收剑笑曰:“大蛇若何,死矣,随我前行!”
于是一群刑徒欢呼雀跃,簇拥刘季继续前行,又行数里,刘季酒意上头,于是令众人休息,自己则一头栽倒地上,随即鼾声大作。
及至天色微明,忽有人顺路前来,众人以为官府差人前来抓捕,瞬间慌乱,待看清来人,才发现是昨晚释放后逃走的几位刑徒。
原来这几位趁夜逃散,但却并不熟悉山中情况,加之道路崎岖难行,几人慢慢又汇聚一处,便尾随刘季等人留下的痕迹追上来。
双方相遇,皆有喜色,交流问候之余,有刑徒曰:“几位后至,方才可于路上见一条被杀大蛇乎?”
几人皆摇头,有人曰:“大蛇未见,却见过一位老妪路上哭泣,我等问之,老妪言有人杀其子,我等问何人杀其子,老妪又言其为白帝之子,化作一条蛇刚好经过此路,然后被赤帝之子斩杀,故此当道哭耳。我等皆以老妪胡言乱语,于是弃之而去,行半里,又想拿她去告官,复还却发现老妪已然不见也。”
众人皆疑,有刑徒不信,再转回昨日杀蛇之处,只见一片碎石断木,的确未见蛇尸,遂又惊疑而回,此时刘季已经酒醒,众人诉说此事,刘季也满头雾水,对于昨夜杀蛇之事略有记忆,然却恍恍惚惚,然心中亦喜,曰:“此事蹊跷,莫非山中真有鬼神耶?”
众人皆以为然,对刘季越发敬畏,以其为首藏于芒砀山中打猎劫舍,遂成一伙亡命之徒。
刘季等人行事,不过大秦眼下乱局一角而已,实则天下百姓皆已怨声载道,各地乱象横生,徙往京师之徒沿途逃亡者不知几许。
然胡亥仍旧不知醒悟收敛,此时仍旧仪仗车马,浩浩荡荡巡游燕齐之地,及至五月,已至辽东诸郡,因为天气越发炎热,胡亥亦受不得路途颠沛之苦,遂令沿上郡道归京。
二世元年,七月。
阳城尉奉诏,征民夫至上谷郡渔阳戍边,共计九百人,虽已入秋,然却大雨连绵,队伍行至蕲县时,接连暴雨十数日,河水暴涨,泛滥成灾,几乎无法前行,于是只能在当地名曰大泽乡之地暂时驻扎,这一停就是足足半个月。
此时粮食几欲耗尽,加之天寒衣衫单薄,众人皆有怨念,同时也开始感到恐慌。
按照二世新颁律令,失期当斩。
但眼下道路不通,就算冒雨赶到渔阳,肯定已经错过规定时间。
戍卒不同于刑徒,具是平民百姓,虽有九百人,然按照兵营规制,编成一军,为首除开阳城尉与两位副官带领监视之外,另从其中遴选高壮勇武者为长,故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为屯长,统摄余众,二人为人豁达,众人皆都信服。
接连被大雨阻拦十多日,不仅三位押送的军官心烦意燥,陈胜吴广两人更是焦虑难安。
陈胜自幼父母双亡,然素有大志,为人也很仗义,曾经和一群同样贫苦之人给富户放牛耕田,看家主每日车马奴仆出入,遂满眼羡慕语众人曰:“苟富贵,莫相忘!”
伙伴中有人讥讽曰:“你我不过是替人放牛耕田活命,何来富贵?”
陈胜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众人皆笑,不过陈胜之言却被广为传颂,及长大,为人仗义,助弱扶贫,在当地贫民中颇有些名气。
吴广同样贫苦出身,然却为人谨慎,虽不如陈胜这般大志,亦头脑敏锐,行事果断,加之习武强身,也颇得戍卒敬重。
眼下二人为屯长,余者皆是同乡,如若失期,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因此百般无奈之下,两人便避过县尉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陈胜曰:“眼下情形,我等不能等死,必速想对策。”
吴广曰:“逃亦死,去亦死,不如造反,尚有一丝活命机会,就算是死,也不算白死。”
陈胜脸色微变,咬牙点头曰:“的确如此,眼下死路难逃,造反或许是唯一活命之机。”
吴广锁眉沉思许久,曰:“二世倒行逆施,如今又严刑苛法残害百姓,按始皇帝律,就算失期亦不过惩罚钱财,然二世新颁律令严苛更甚十倍,失期当斩,此乃逼迫耳,怪不得我等。”
陈胜亦如此认为,低声怒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乃始皇帝幼子,本不当立太子,太子该是长公子扶苏。扶苏曾为民请命,数谏始皇帝,后被贬至边关监军,我闻其无罪,但被二世所害,百姓也都知其贤名,听闻眼下其实未死。”
吴广一愣,问:“兄从何处听闻消息?吾闻扶苏乃是被二世矫诏逼死。”
陈胜低曰:“既要造反,必要师出有名,不然九百人何敢相随,胡亥得位不正,长公子扶苏实乃最好借口,无论其生死,只要你我如此宣扬,余者信之,事才可成也!”
吴广顿时明白过来,欣喜曰:“陈兄所言不错,扶苏本该为太子,眼下却传被二世矫诏所害,生死未知,如若我等宣扬为其报仇,或尊其为主,民必从者众,大事可期也。”
陈胜心下激动,热血沸腾,点头又曰:“楚将项燕武功盖世,怜惜将士,楚人素敬之,当初王翦破蕲县,杀项燕,然亦有传闻其未死,既然造反,你我何不把事情闹大,只要我等诈称有扶苏、项燕为首,四处传扬,天下人必一起反也!”
吴广自然十分赞同,两人遂开始密议造反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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