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夜霆骁感到自己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双目灼灼地瞪着这具尸体胸口上的“骁”字刺青，根本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
悲伤、愤怒、憎恨、心痛、难受、绝望……种种心情汇聚成杀气，从夜霆骁的周身散发出来，连只有进食与杀戮本能的药人们竟也在这一刻变得不敢靠近。
这个“骁”字刺青，就是化成灰他都认得。
这是他一针一针，亲手刺在风千雪胸口上的。
是他与风千雪之间恩怨情仇的开端。
夜霆骁直到现在还深深记得当时风千雪那痛苦屈辱又隐忍的表情。
起初，这刺青是他对风千雪的掌控与折磨，象征着风千雪是他的宠物，他是风千雪的主人。
但渐渐地，他与风千雪之间的感情变了质。
至少在他心中，这刺青就是他与风千雪之间的情定信物，是他对风千雪爱的烙印。18小说
当初风千雪上战场之前，他还曾当着全咸丰百姓的面，弯腰俯身凑到风千雪身前，在这“骁”字刺青上落下了深情的一吻。
“……阿……雪……”
夜霆骁嘴唇颤抖，声音颤抖，整个人抖若筛沙。
他已经辨别不出风千雪的容颜了。
那张美得倾国倾城的脸，此刻已被咬得血肉模糊，没有一个五官辨认得出来。
就连胸口上的刺青也被凝固的血污和肮脏的碎肉掩盖。
“不……”
夜霆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不——！！”
仰天长啸，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于整个兽爪谷上空。
悬崖之上，钟霖海听见了夜霆骁凄厉的哀嚎，身子一颤，心也在这一瞬间沉入了冷冰冰的湖底。
他明白了。
夜霆骁一定是找到了风千雪——
的尸体。
两行清泪扑簌簌地流下来，钟霖海本以为自己久经沙场早就看淡生死，可此时此刻，他的眼泪却止不住。
悬崖下，深渊里。
夜霆骁在腐烂的尸体旁长跪不起。
即便是在光线不明的黑暗中，仍看得清他那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
四周围全是药人，他们似乎在等待捕猎进食的时机。
然而对夜霆骁而言，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风千雪死了。
如钟霖海所言，掉进药人谷长达三日，风千雪没道理还活着。
可是，他不信。
除非亲眼所见，否则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哪怕希望再渺茫。
结果现在，他不得不信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夜霆骁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自己心中那如汹涌潮水般的痛苦。
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吧！
一边放不下陆清书对自己的恩情，一边又舍不得风千雪。
一边爱着风千雪，一边又用风千雪去偿还自己欠下的债。
脑海中风千雪绝美的容颜一点点，一点点变得苍白、模糊，最终化作眼前面目全非的行尸走肉。
夜霆骁恨不得杀了自己给风千雪陪葬！
“对，还可以这样啊……”
突然，夜霆骁睁大双眼，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他并非什么都无法为风千雪做。
他还可以选择——
和风千雪一起死。
“阿雪，我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的……我这就来陪你。”
身上的戾气与杀气化为虚无，夜霆骁轻阖眼帘，咧嘴一笑。
“来吧，开饭了。”
四周围的药人朝夜霆骁这边汇聚，他们见夜霆骁一动不动，正大大方方地等着他们一窝蜂将其啃成白骨。
突然，有一个药人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夜霆骁。
接二连三地，越来越多的药人朝着夜霆骁猛扑。
就在这时，火光乍现，黑暗与污浊的空气一并被蒸发殆尽。
察觉到有人来了，夜霆骁刚睁开眼，就被一抹血红的身影掳了去。
来人没给夜霆骁一丝反应和反抗的时间，直接搂着夜霆骁纵身跃起，踩着悬崖峭壁，顷刻间便飞了上去，飞出了兽爪谷。
谷中，药人们扑了个空，纷纷彼此撕咬，传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声响。
守在悬崖边的钟霖海不经意一抬头，便看到一抹血色红衣带着夜霆骁飞了出来。
此人武功极高，轻功卓绝，动作如行云流水，就这么稳稳地落到了他面前。
钟霖海见来人一身红衣，一头黑发，年纪轻轻，相貌出众，不禁意识到对方是何方神圣了。
“晚辈……”
他刚开口，只听啪得一声响，是夜霆骁被狠狠扇了个耳光。
冷无言双臂抱胸站在夜霆骁身前，光是打夜霆骁一个巴掌还不够，他又抬手狠狠地掌掴夜霆骁好几下才罢休。
“小兔崽子，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倒好，几天不见胆儿肥了啊，都知道寻短见了。”
一听冷无言这话，钟霖海大惊失色。
“皇上，你……”
下文卡在齿缝之间，钟霖海说不出指责夜霆骁的话来。
夜霆骁的心情，他不是不能理解。
纵使被冷无言赏了好几个巴掌，夜霆骁仍然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心如死灰。
“我……想去陪阿雪……”
两片干涩惨淡的薄唇吐露出心中最真实迫切的念头，夜霆骁并非是以一名帝王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说这番话。
“阿雪他一个人上路……太孤单了……是我害死了他……我去陪他……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那恭国呢？恭国的百姓呢？！”冷无言声色俱厉地质问夜霆骁。
然而这话在夜霆骁死寂一般的黑瞳里却掀不起一丝波澜。
双臂抱胸，冷无言气得牙痒痒的。
他就知道，他算的卦是准的，夜霆骁与风千雪相恋准没好事。
现在好了，风千雪死了，死无全尸，夜霆骁还想随风千雪而去，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了，冷无言越想越气，直翻白眼。
若不是他鬼使神差地替夜霆骁卜了一挂，卦象显示夜霆骁要出事，他恐怕还不会赶来，而如果没有他，夜霆骁此刻早就成了那群药人的美餐了。
“你个小兔崽子要真想去死还不如死在我手上呢，为师今日就亲自清理门户！”
说罢，冷无言凝聚了极强内力的一掌当真要拍在夜霆骁的天灵盖上。
“前辈且慢！”
手腕被钟霖海用双手抓住，抓得牢牢的，冷无言眉梢一挑，眼神冰冷而凶狠。
“你想陪他一起去？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我不介意多一个掌下亡魂。”
“晚辈不敢。”钟霖海松开手，朝冷无言双手抱拳，“前辈……夜霆骁他只是一时冲动，还望前辈手下留情。”
掌心的火焰随着内力收回而熄灭，冷无言负手而立，一脸的不痛快。
钟霖海其实心知肚明，冷无言是不会真的杀死夜霆骁的，夜霆骁可是冷无言唯一的也是最疼爱的徒弟。
冷无言这么做，一方面是太生气了，另一方面也是想打醒夜霆骁吧！
胸口像被开了一个大洞，又痛，又空落落的。
夜霆骁的心情，或许冷无言无法感同身受，但钟霖海却能。
“夜霆骁……”
来到像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眼中无一丝生机的夜霆骁身边，钟霖海缓缓伸出手，手落在了夜霆骁的肩膀上。
“如果千雪还活着，他一定不愿看到你为了他罔顾性命，连恭国的百姓都舍弃……夜霆骁，你是恭国的皇帝，保护恭国的百姓，让他们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是你的责任与使命……你若真觉得对不起千雪，觉得愧疚想要忏悔……那治理好恭国才是你对千雪最好的赎罪……”
钟霖海语重心长的话语每一个字夜霆骁都听进了耳朵里。
这种大道理，他懂。
但懂，和办得到是两码事。
太阳落山了，残阳如血，晚风渐凉，带走了夜霆骁身上的温度。
“……你们走吧……”
沉默半晌，夜霆骁轻启薄唇，吐出快要消失的声音。
“你个小兔崽子你……”
“我不会再寻短见了。”
夜霆骁冷不防道出的这句话让冷无言扬起来的巴掌又放了下去。
“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就坐在这里……陪陪阿雪……”
一阵强风将夜霆骁披散的头发吹得凌乱，带走了虚弱又颤抖的尾音。
夜幕降临，天地同色，黑如染墨。
整个昆仑山脉陷入死一般的静。
峡谷如庞然大物在山壁上留下的爪痕，极深，极痛。
悬崖边，夜霆骁盘腿坐在那里，身边空无一人。
他就像一株植根于这峭壁之上的杂草，任凭风吹雨打，也无法撼动分毫。
下方，是幽深的山谷，谷中有药人无数，还有风千雪的尸体。
夜霆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他本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控。
先用风千雪换来天山雪莲，还清欠陆清书的债，随后他再对薛白火大打出手，哪怕与薛白火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他也一定会将风千雪抢回来。
然而……
脑海中浮现出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夜霆骁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嘴唇，腥甜扩散，血珠滚落。
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个滑稽的小丑一般，一步错，步步错，一次再错，错到最后，一无所有。
救不了风千雪，甚至还不能陪风千雪同死……
夜霆骁感觉自己的胸膛就像这兽爪谷一般，被划开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大口子，血流不止，痛不欲生。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深渊，夜霆骁的眼里一片肃静。
他不知道自己死守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可他就是不想离开。
恍恍惚惚，他看到了风千雪。
那是于战场之上初见时骑着骏马，戴着面具，手持长枪，一身战甲，所向披靡，英姿飒爽的风千雪。
画面忽地一转，转到了金銮宝殿之上，风千雪被镣铐锁着，脸上的面具被他一剑劈开，他第一次见到了风千雪的真容——
是那么美，美得天地失色，惊心动魄。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被关在黄金牢笼中的风千雪，还有仙岛上的风千雪，被他封为贵妃之后与他形影不离的风千雪，以武将之身为恭国立下汗马功劳的风千雪……
太多太多独属于他和风千雪之间的回忆宛如走马灯一般灌入脑海，夜霆骁鼻尖酸楚，晶莹剔透的泪水在眼眶中来回荡漾，终究还是忍不住，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落入无尽深渊之中。
夜色如化不开的墨，幽暗深沉，黑云滚滚。
黎明时分，天却不亮，几道闪电劈断树干，几声惊雷震耳欲聋。
瓢泼大雨哗啦一声砸下来，瞬间打湿了悬崖边稳坐如钟的夜霆骁，以及他那头一夜之间变白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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