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是我！”
映入眼帘的男子虽然胡子拉碴，披头散发，可看上去精神却很好。
至少比在北陵矿场见面时气色好多了。
风千雪一时间怀疑自己的眼睛，但他没敢闭上眼，他怕眼睛一闭，再睁开时，眼前之人会消失。
“……傅瑛……”风千雪哽咽着唤出对方的名字。
“少将军，是我，真的是我。”傅瑛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他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打从心底露出笑容了。
“我听夜霆骁说你在北陵矿场染上瘟疫已经死了，怎么会……”
知道风千雪一肚子疑问，傅瑛先是将风千雪从囚笼里放了出来。
“少将军，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走出囚车，风千雪看到押送他的侍卫们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但他们仍有着微弱的气息，应该只是晕了过去。
“傅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千雪被傅瑛拉着手臂，拉进了旁边的院子里。
这院子是空的，但屋上有瓦，修葺整齐，整个院落大而别致，有山有水，雕梁画栋。
“少将军，为了安全起见，你先把这身衣服换上。”
傅瑛交给风千雪的是一身灰绿色的粗布短打，和傅瑛身上穿的差不多。
因为风千雪的容貌过于出众，若是穿的太好，只会更加的引人注目。
在风千雪换衣服的时候，傅瑛给风千雪讲述了他逃亡的大致经过。
还在北陵矿场做苦工的时候，傅瑛就发觉负责看管他们的黄利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
所以他借机向夜霆骁要了黄金十万两作为赏赐，将其中一多半都给了黄利，让黄利趁北陵矿场爆发瘟疫之时将其他人的尸体伪装成是他，如此一来，他便得了一条生路。
离开北陵矿场之后，傅瑛先是给自己换了身行头，然后开始打探风千雪的消息。
在得知风千雪要被押往静庭司三司会审之后，他便规划路线，用剩余的黄金买通恭国大小官员，提前租好了房子和马车，以待时机。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负责押送我的侍卫比我想象中的要少很多……”风千雪轻声呢喃。
原本他见押送他的侍卫只有寥寥几人，还以为是夜霆骁清楚他不会逃跑，所以才没派那么多人手呢！
“他们之所以走这条小路也是我事先和张都尉打好招呼的，这里人迹罕至，这间宅子也是多年前一个大户人家留下的，他们家没落之后，这宅子几经转手，最后被我买下……”
没想到傅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为了救他做了这么多，风千雪心生感激，拍了拍傅瑛肩膀。
“傅瑛，真的谢谢你。”
“少将军，我们俩什么关系，你跟我还用提谢这个字？”
“嗯……那容我对你说声对不起吧！”
风千雪话音刚落，两片薄唇就被傅瑛用一根食指堵住。
“少将军，你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那日在北陵矿场，我说的那么过分只是演戏给夜霆骁看的……我也好，风家军中的任何一个人也罢，没有人怪过你，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听到傅瑛这番赞许，风千雪鼻尖发酸，眼眶通红。
不，他做的不够好。
若他真做的足够好，傅瑛和风家军就不会落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
咬住下嘴唇，风千雪的两只手也不禁握成拳头。
“少将军，马车已经在后门备好了，通关文牒我也提前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走，离开这里，离开恭国。”
傅瑛斩钉截铁地说着，一把抓住风千雪的手，扭头就走。
风千雪被傅瑛拉着走向后门，渐渐停下脚步。
“怎么了，少将军？”傅瑛转过身面向风千雪，只见风千雪低头凝眉，神情凝重。
“我……不能走。”
“什么？！”双眸圆瞪，傅瑛难以置信地看着风千雪，“少将军，你在说什么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知道傅瑛有多心急，也知道傅瑛是一心为他着想，可风千雪还是摇摇头。
“我不能走……当初，我发过誓，这一生甘愿做夜霆骁的宠物……”
随着风千雪充满苦涩的话语，傅瑛的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傅瑛，我不能背弃自己的誓言。”
“那不叫什么誓言！！”
傅瑛一声怒吼，风千雪不由身子一颤。
“少将军，情急之下受人胁迫发下的毒誓根本就不能作数！那是夜霆骁逼你的，是夜霆骁那个狗皇帝用我还有万千风家军的性命作为筹码威胁你，你不能把那种东西叫做誓言！”
傅瑛的这番话，在理，可风千雪脑海中依然忘不了当日在金銮宝殿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双膝跪地竖起三根手指，斩钉截铁道出的誓言：
“我风千雪对天发誓……此生甘愿做恭国皇帝夜霆骁的宠物，从今往后，夜霆骁就是我的主人，若我背弃誓言，必将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这段话，就像荆棘，捆住了他的手脚，也捆住了他的心。
“对不起傅瑛，我还是不能跟你走……你自己走吧，快走，离开恭国，再也不要回来。”
风千雪推了傅瑛一下，可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傅瑛拥入怀中。
风千雪愣住，面露惊讶之色。www.trip118.com
傅瑛抱他抱的很用力，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胸口紧贴着胸口，风千雪听见了傅瑛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扑通！
这心跳越来越快，傅瑛的体温也越来越高。
琉璃蓝瞳微微动摇着，风千雪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傅瑛，该不会对他……
“少将军……”
这一声呼唤萦绕在风千雪耳畔，柔情似水，情深意切。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你知道我不会丢下你……一直以来，你都把我当成朋友、兄弟……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看待你的？”
风千雪心脏扑通一跳，一股莫名的紧张笼罩他全身，“……傅瑛……”
“我喜欢你。”
风千雪睁大双眼。
傅瑛用更大的力气拥抱风千雪，用更大的声音喊出对风千雪的爱意。
“我喜欢你少将军！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也不是副将对将军的敬佩崇拜……”
听到傅瑛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风千雪双唇紧抿，用力闭上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从小到大，他都把傅瑛视作他最亲的朋友、兄弟甚至知己，然而万万没想到，傅瑛对他却是怀抱着爱慕之情。
“傅瑛，我……”
“少将军，我知道我现在对你表明心意不是个好时机，我也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成副将，当成朋友，当成兄弟……”
说着这些话的傅瑛，剑眉紧拧，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与无奈的表情，“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少将军，我是不会自己走的，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带你走！我要带着你离开这里，我们一起远走高飞，离开恭国，也不回玄国去，天大地大，总有我们两个人能去的地方……少将军，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是龙潭虎穴我也甘之如饴！”
傅瑛的这番表白是那么真挚，那么热烈，那么纯粹。
然而风千雪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无法像傅瑛对待他这般对待傅瑛。
他无法给予傅瑛回应，至少现在，此时此刻，他是没办法给傅瑛任何承诺的。
也许傅瑛在策划营救他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他们两个共同生活相依为命的未来了。
可是他却丝毫想象不出和傅瑛成为爱人一起过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傅瑛，我……”
“少将军，我不需要你立即答复我，你只要跟我走就可以了。”
“可是……”
“把对夜霆骁发过的誓彻底忘掉！”傅瑛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脸上也浮起愠色，“我们之所以这么惨，风家军之所以吃败仗，全是拜夜霆骁所赐！他是你我二人的敌人！是仇人！”
“……”
“所以你根本就用不着在乎那个誓言……少将军，若你不和我一起离开，那我也不走！如果我们被夜霆骁发现了，就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咱俩一起死，死后在地下也能在一起。”
双手被傅瑛牢牢握着，风千雪不知为何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傅瑛越是喜欢他，他就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傅瑛。
“……我不会让你死的，傅瑛……”
风千雪轻声叹了口气。
他和傅瑛想的不同，不管是在何种境遇下，誓言就是誓言。
他不想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可是，他更加不想傅瑛受到伤害。
傅瑛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他也该为傅瑛做点什么才行。
至少，他得让傅瑛逃出去，逃离夜霆骁的魔掌。
“我答应你，跟你一起走。”
丝毫没察觉到风千雪声音中的无可奈何与不情愿，傅瑛两只眼睛顿时亮起来，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我就知道少将军你一定会跟我走的！”
牵起风千雪的手，傅瑛健步如飞朝后门走去，“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
被傅瑛拉着往前走，风千雪的脑海中忽地浮现出夜霆骁的身影。
这身影就像阴云笼罩在他心头，如影随形。
我……真的可以摆脱夜霆骁，不再做夜霆骁的宠物了么？
咣啷！
就在这时，傅瑛拉开了紧闭的后门，一个器宇轩昂高大挺拔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恐怖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忽视其存在。
夜霆骁！
风千雪瞪大双眼。
傅瑛也在同一时间变了脸色。
只见夜霆骁一身玄色绣金龙袍，负手而立，似笑非笑，似是等在门口很久了。
刷刷刷——
高墙黑瓦亭台楼阁之上，弓箭手整齐划一，摆好姿势，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守在外面的禁军也在同一时刻将整个宅院团团包围。
夜霆骁迈开脚，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
傅瑛立即护住风千雪步步后退。
风千雪看到夜霆骁在笑。
然而这笑容却比夜叉修罗还要恐怖上千倍上万倍，令风千雪从脚底板开始泛起一阵恶寒。
“少将军，事到如今我绝对不会把你还给这个狗皇帝！就让我们杀出去，哪怕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傅瑛话音刚落，只见夜霆骁冷笑着鼓起掌来。
“好一个痴情郎君啊！真没想到风千雪，你当个将军居然把自己的副将迷得团团转，朕果然没看错你，你的确有祸国殃民的本事。”
“……”
被夜霆骁冷嘲热讽，风千雪两片薄唇紧抿。
“朕方才在门外就听到你这位副将对你的告白……不过单方面的告白多没意思啊，你也当众说点情话，也许朕一时心软，就放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也说不定。”
夜霆骁一边说，目光一边投射到傅瑛拉着风千雪的那只手上。
风千雪从夜霆骁锐利的黑瞳中看到了鲜明的杀意。
“夜霆骁，你想怎么样？”风千雪咬牙问道。
夜霆骁被逗笑了，“呵，朕想怎么样？风千雪，这话难道不该是朕问你吗？当初，你是怎么在朕的面前发誓的？”
咯噔！
风千雪心脏一翻跟头，立即心虚地垂下眼帘。
“废话少说夜霆骁！”傅瑛呲啦一下亮出弯刀，“我今天就是死也不会把少将军交给你！”
夜霆骁冷笑，对傅瑛的视死如归嗤之以鼻，“你死不死的，朕根本就不在乎……不过傅瑛，你该不会以为你死了朕就拿你没辙了吧？”
明明是在对傅瑛说话，可夜霆骁却看向风千雪，黑瞳深邃，深不见底。
风千雪有种自己被毒蛇咬了一口的错觉。
“如果朕没弄错的话，傅瑛，你在玄国，家里还有个妹妹对吧？”
傅瑛刷的一下脸色煞白。
风千雪也大惊失色。
“现在玄国与恭国交好，你们的小皇帝生怕得罪朕，特别是贾从，只要恭国的铁骑不踏平玄国，朕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你们说，朕管他要傅瑛的妹妹可好？朕听说那姑娘今年刚满十四岁，长得如花似玉，刚好可以冲为军妓，犒劳我军将士……”
“夜霆骁！！”
嘶声大喊的人，是风千雪。
风千雪上前一步，瞪大的双眼抖若筛沙。
“不要……”风千雪红着眼眶哀求夜霆骁，“求求你，不要那么做……傅瑛的妹妹是无辜的……”
“无辜？”夜霆骁倏地沉下脸，棱角分明的面庞宛如被乌云遮住，阴鸷冰冷。
“风千雪，从你为了这个副将背弃与朕的誓言的那一刻起，就没人是无辜的！”
斩钉截铁的斥责就像当初刺穿夜霆骁胸口的长枪，此刻狠狠贯穿了风千雪的心脏，风千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主人……我知道错了……请主人饶了我这一回吧！”
“少将军！”傅瑛刚想拉风千雪起来，只见夜霆骁一个眼神，统帅禁军的钟霖海立即出手将傅瑛制住。
夜霆骁来到风千雪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卑微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的风千雪。
“现在才知道求饶……晚了。”
夜霆骁冰冷的话语如一盆冷水浇的风千雪透心凉。
他缓缓抬起头，仰望夜霆骁，声音哽咽，“求求你，主人……只要主人肯放过傅瑛和他妹妹，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冷若冰霜的黑瞳里映着风千雪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这张脸，美若天仙，却又如白玉一般脆弱，一摔就碎。
这是一种充满绝望和破碎的美，勾起了人作为一种动物最原始的本能。
夜霆骁觉得自己仿佛服用了罂粟一般神经被强烈地刺激着。
心跳越来越快，血液也在逐渐沸腾。
可他的神情依然冷酷。
“朕曾经放过傅瑛了，为了你的誓言……但现在，你的誓言不值钱了。”
“主人！”风千雪突然开始给夜霆骁磕头，响亮的磕头声回荡在整个宅院之中。
“少将军！别求他！”
傅瑛喊声刚落，夜霆骁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他不求朕，你妹妹可就要去做军妓了。”
“夜霆骁我要杀了你！！”傅瑛想反抗，可有钟霖海压制他，他根本碰不到夜霆骁一根汗毛。
钟霖海看着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风千雪，心里不是滋味。
但他没办法替风千雪求情。
他了解夜霆骁，若他开口求情，只会让夜霆骁变倍加利地折磨风千雪。
风千雪一味地给夜霆骁磕头，头已经磕破皮了，殷红鲜血像朱砂痣一般点缀在风千雪的额头上。
夜霆骁注视着风千雪，风千雪越是悲惨，他内心深处越是涌出一股想要彻底毁掉风千雪的冲动。
直到风千雪的额头磕烂了，夜霆骁这才冷冷开口：
“风千雪，朕给你个机会，只要你拿出足够的诚意让朕满意，朕就饶了傅瑛的妹妹。”
天空，阴了下来，黑云密布，风起云涌，白昼如夜。
强风猎猎，吹乱了风千雪乌黑的长发，风千雪沉默良久，轻阖眼帘，深吸一口气。
突然，一声惊雷响彻天际。
下一秒，风千雪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震断了自己全身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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