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闭月，夜色阑珊。
夜霆骁站在风千雪面前，听着风千雪怒不可遏的斥责，看着风千雪流出两行清泪。
在夜霆骁的印象中，风千雪很少流泪，哪怕过去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风千雪也咬牙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风千雪每次哭，都是为了别人。
比如曾经傅瑛为了脱逃而假死，那时风千雪就哭得很凶，还被他嘲讽。
再比如杨云凌的死，风千雪也是泪如泉涌。
而现在，此时此刻，风千雪安静地流着眼泪，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夜霆骁的鼻尖也是一阵酸楚。
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而是因为风千雪在掉眼泪。
看到风千雪哭，他不知怎么也想陪着风千雪一起哭。
“阿雪……”
冲破穴道，夜霆骁抬起手，温柔地帮风千雪拭去眼角晶莹剔透的泪珠。
“这回，你是在为了我而哭的吗？”
“不是。”风千雪红着眼睛反驳，“是风太大沙子进眼睛里了。”
怒气冲冲的尾音消失于空中，四周围万籁俱寂，连一丝风也没有。
夜霆骁哑然失笑，继续帮风千雪擦眼泪。
关于噬血花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有向风千雪解释。
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风千雪不是真的不懂他，正是因为太懂他，所以才会如此生气。
他并非赔风千雪一命。
哪怕他不曾将风千雪送给薛白火，只要风千雪中了药人毒，命不久矣，他都会这么做。
义无反顾。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如果老天爷非要让他在自己的命，与风千雪的命之间做选择，那他只会选择后者。
不管风千雪骂他蠢也好，自私也罢，他都希望是风千雪活下来。
微微一笑，夜霆骁顺势扣住风千雪的后脑勺，让风千雪的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时，种在胸前的噬血花闭合的花瓣向外绽放了那么一点点，下方漆黑带刺的花茎继续在夜霆骁的肌肤上蔓延，好似狰狞可怖永不磨灭的疤痕。
站在一旁的傅瑛目瞪口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夜霆骁居然把噬血花种在了自己身上。
当龙/云雀告知他有关风千雪的事时，他就得知了噬血花这种东西。
噬血花，传说中生活在雨林深处血潭里的万毒之王，百年才开一次花。
若想让噬血花早些开花，唯有将噬血花移植到自己的血脉之上种下，以心头血养花，让噬血花吸食活人生命，方可让花期提前。
但这样的噬血花开花后能有多少功效，是否真的能中和药人毒，都是未知数。
这是完完全全的冒险，是一场豪赌。
傅瑛有想过杀了夜霆骁泄愤，有想过一直陪着风千雪直到最后一刻，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以自己的命为土壤，去养噬血花。
然而夜霆骁却想到了，也这么做了，甚至已经将噬血花养到了即将开花的程度。
这一瞬间，傅瑛突然觉得自己不如夜霆骁了。
“就为了一个未经证实的可能性……”
双手紧紧握拳，手心出血，傅瑛咬牙切齿，不甘心自己对风千雪的感情居然比不上夜霆骁。
龙/云雀站在傅瑛身旁，不动声色地瞥了傅瑛一眼，在心中叹了口气。
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人便是钟霖海。
钟霖海不知风千雪中了药人毒只剩数月的命，也不知噬血花的存在，但亲眼目睹夜霆骁胸口开出几朵色泽瑰丽如血的鲜花，以及那遍布胸膛的漆黑花茎，还有风千雪声泪俱下的反应——
这种种一切都说明——夜霆骁胸前的花多半会要了夜霆骁的命。
上前一步，他深吸一口气，话在嘴边，又问不出口。
前方，是抱在一起的风千雪与夜霆骁，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是那么悲伤，却又那么甜蜜，叫他不忍去打扰。
东方破晓，天蒙蒙亮。
夜霆骁抱着风千雪回了房间，让风千雪躺在自己的床上。
“阿雪，你昨晚累坏了，好好睡一觉吧！”
布满硬茧的大手覆盖在风千雪的眼睛上，风千雪闭上双眼。
疲惫与倦意立即爬上眼帘，哪怕风千雪想维持清醒都很难。
须臾，夜霆骁听见了风千雪熟睡的呼吸声。
他知道他的阿雪累坏了。
不止身体累，心里更累。
如果可能的话，他本想一直瞒着风千雪，瞒到噬血花开花的那一天。
那日在雨林深处的血潭，他将血潭中一共七朵噬血花全部移植到了自己的心脉上。
移植一朵会死，移植七朵更是必死无疑。
不过对夜霆骁而言，那些都无所谓了。
在他决定要以自身血肉养噬血花时，就没想过继续活下去。
既然噬血花只是传说与可能，那他不如干脆将所有噬血花都用上，如此一来，治好风千雪的几率能大些，他也不会后悔。
风千雪躺在床上，睡得很熟，夜霆骁坐在床边，看不腻床上之人。
两人先前的交手，风千雪没有受伤，他真的只是累了，倦了，睡着了而已。
可夜霆骁却不想离开这里，他一直守在风千雪床边，直到风千雪醒来。
惺忪睡眼刚睁开，风千雪就看到夜霆骁慌张地直起背，像只偷了腥的猫。
下意识地，他摸摸自己的嘴唇，嘴唇上湿润滑腻，还有一丝温热。
风千雪顿时皱起眉头，“你偷亲我？”
夜霆骁迟疑须臾，老实点头，“……嗯。”
风千雪脸上薄怒更甚，一掌打向夜霆骁。
夜霆骁抬手格挡，欲哭无泪，“阿雪，你又不是没被我亲过，干嘛这么生气？”
风千雪顺势推开夜霆骁的手，再次挥掌打向夜霆骁。
他先前不再拒绝夜霆骁，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人之将死，便再无顾忌，偶尔放纵一下自己的感情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他才是夜霆骁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位白月光。
然而现在，他极有可能不会死，死的那个变成了夜霆骁，风千雪一想到这一点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说他气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总觉得夜霆骁这么做太狡猾，为救他而死的话，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夜霆骁，一辈子都欠夜霆骁的。
与夜霆骁来来回回打了几十回合，两人都只用一只手出掌，更像是一种切磋或调情。
最终，夜霆骁略占上风，将风千雪的手牢牢抓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阿雪，别闹了。”
“说的好像我在无理取闹似的。”
风千雪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夜霆骁不肯放手，两人又暗暗角力，最终还是风千雪败了，只能任由夜霆骁占便宜。
“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夜霆骁说完，在风千雪白皙光滑的手背上吧唧亲了一口。m.trip118.com
风千雪不吭声，脸上愠色未消。
可是，他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夜霆骁已经将噬血花种在自己心脉上了，而且还一口气种了七朵。
“你倒是真不怕死。”风千雪喃喃道，语气带着一丝讽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当年夜霆骁没有把他送给薛白火，现如今也就不必为了救他而赴死。
夜霆骁耸肩苦笑，“死还是怕的，没有哪个活人不怕死的，只是……”
凝视风千雪的黑瞳亮如明珠，夜霆骁正色，道出三个字：
“你值得。”
两片薄唇轻启，风千雪倒吸一口凉气，为滚烫的胸口带来一丝清凉。
他看着夜霆骁，伸出手，削葱根似的指尖轻轻落到夜霆骁的衣襟上，如蜻蜓点水。
“这里，痛吗？”
“……”
夜霆骁淡然一笑，无声点头。
在心脉之上种了七朵噬血花，想也知道人不可能毫无感觉，那些盘根错节长满倒刺的漆黑花茎，光是看着就令人浑身汗毛倒竖，触目惊心。
看夜霆骁胸前的七朵噬血花，有两三朵已经有绽放的迹象了，由此可见夜霆骁养这些噬血花养了绝不止一两天。
然而这一路走来，风千雪竟丝毫未察觉到夜霆骁的异样。
夜霆骁一直在忍着被噬血花吸血扎根的剧痛，随他一起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又黑又长的眼睫垂下，风千雪若有所思。
这表情像是将万千情绪沉沉地压在心底，夜霆骁不确定风千雪是否是心疼他了。
再抬头时，风千雪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夜霆骁，你若死了，恭国怎么办？你一统十国的野心呢？”
夜霆骁怔了怔，单手托腮，脸上倒是没有风千雪想象中的遗憾。
“恭国有夜岚天，有钟霖海，还有那么多肱股之臣……”说这番话的夜霆骁，神情自信，“我相信他们能带给恭国长治久安，至于更加遥远的未来……”
夜霆骁摇摇头，“即便我不因噬血花而死，也有大限之日，等到百年之后，恭国、中原十国变成什么样子，我就是想看也看不着了……”
风千雪知道夜霆骁的言外之意是不想给他徒增负担，可若不是为了救他，夜霆骁根本没必要那么早就立太子，将恭国拱手让人，连一统十国的野心也实现不了。
“别露出这种表情啊，让人忍不住想欺负。”夜霆骁伸手捏了捏风千雪的鼻子。
风千雪拍开夜霆骁的手，皱眉头，“你都成花土了还想着欺负人呢！”
“花土”这个形容贴切得让夜霆骁哭笑不得，“阿雪，你就不能用更唯美一点的词汇来形容我吗？我再怎么说也长了一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脸……”
风千雪盯着夜霆骁看了片刻，一本正经改口：“那……花肥？”
夜霆骁：“……”
还不如花土呢！
午后，风千雪一行人在行宫用过膳后继续赶路，依然是钟霖海带兵在前方开路。
城外，随处可见绿油油的山岗与草原，羊群经过，如朵朵白云，在稻田里耕作的百姓挥汗如雨，黑黝黝的脸上满是五谷丰登的喜悦。
河道交错纵横，波光粼粼，里面还有又大又肥的鱼，林间花香四溢，硕果累累。
傅瑛等从玄国而来的风千雪旧部们一路沉默，虽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恭国确实是个国泰民安的好国家。
一身白衣的风千雪骑在一匹白马之上，旁边，是骑着黑马一身黑衣的夜霆骁。
两人走在人群之中，尤为醒目。
“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就该到咸丰了吧！”风千雪扭头，漫不经心地问夜霆骁，“你这么久没回宫，回宫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你猜？”夜霆骁斜着眼睛笑看风千雪，“猜对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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