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其实远不如内心的疼。
这一刻，夜霆骁才真真正正相信风千雪没骗他——风千雪是真心想要和杨云凌成亲的，对风千雪而言，杨云凌远比他来得重要。
哪怕杨云凌已经死了，而他还活着。
“……阿……雪……”
夜霆骁声音颤抖凄苦，瞪大的黑瞳更是溢满绝望。
然而贯穿夜霆骁胸口的风千雪却面无表情，毫无反应，仿佛夜霆骁因此而亡也不会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涟漪。
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风千雪却看到夜霆骁用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
霎时间，血红双眸流露出浓得化不开的阴狠。
这份杀意，如针，一针一针刺进了夜霆骁的身体里。
他的阿雪真的……不再爱他了……
“阿雪……那些五岳盟的人死不死……我并不在乎……”
意识开始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夜霆骁知道自己就快坚持不住了，但他还是要对风千雪说。
“我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变成你自己厌恶的模样……”
两只抓着风千雪手臂的手在颤抖，力量迅速从指间流失，夜霆骁的体温也越来越低，由内而外的冷从脚底板爬上来，一直爬到头顶，将他整个人冻成冰。
风千雪杀意不减，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从夜霆骁的身体里抽出自己的手，然而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
直到五岳盟的残兵败将都逃离了清风门，夜霆骁烙在风千雪手臂上的那两只手才倏地落了下来。
“如此……你便无需背负过多人命，无需太过……责备自己了……”
说完这句话后，没等风千雪抽手，夜霆骁早就支撑不住的身体倏地向后仰去，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宛如一个装满垃圾的大/麻袋被无情丢弃，夜霆骁七零八落地滚下每一阶台阶，最后滚入荒草丛中一动不动，开了个大洞的胸口流出的汩汩鲜血，染红了那披散开来的一头白发。
夜深如墨，不见星斗，晚风萧瑟，树影婆娑。
风千雪立于高处，不胜寒。
俯视台阶下方的一对红眸一点点、一点点睁大、瞪圆。
血色退尽，湛蓝如初。
当风千雪意识到自己对夜霆骁做了什么时，他浑身一震，纵身一跃。
“夜霆骁——！”
凄厉的喊声回荡于蓊郁林间，扰了凤澜山的清梦。
……
东方泛起鱼肚白，晨曦唤醒了凤澜山。
入秋了，天气转凉，枫叶乍红。
弹指一挥间，距离与五岳盟那次惨烈的冲突已过二十余天，在这二十多天里，包括五岳盟在内的任何门派都没敢再来找清风门的麻烦。
而风千雪，每天都会去山上祭拜杨云凌，跪在杨云凌的墓碑前，点上一炷香，敬上一杯酒，说上一句对不起。
杨云凌的师尊林静山总是劝风千雪想开些，不要那么自责。
因为五岳盟早就与清风门积怨颇深，清风门又曾明确表示过不会与血影教合作，所以同血影教沆瀣一气的五岳盟或早或晚都会来找清风门的麻烦。
而铲除风千雪这个魔头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深知林静山这番话既是实话又是对自己的宽慰，风千雪内心感激不尽。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
事实上，正是因为他，才给了五岳盟借口，才让清风门遭遇了灭顶之灾。
这次杨云凌回师门，原本是想让自己的师娘董红开心，同时也是让自己开心。
因为杨云凌终于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喜结连理了。
结果，因为他，杨云凌死了，董红也死了。
太阳落山，天边像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血染红了云朵。
风千雪站在水井旁，双手握拳，手心流血。
早知如此，他就不陪杨云凌回师门，不答应杨云凌假成亲了。
如此一来，杨云凌还能好好地活下去，他师娘也不见得会死。
风千雪越想越后悔，可是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秋风沁凉，带走了风千雪沉重的叹息。
他想，若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会对杨云凌更好一些吧！
从井里打好水，风千雪用冰冰凉的井水拍打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白皙的面颊上，使得这张脸看起来更为苍白。
紧接着，他用扁担将两桶水挑起来。
在这二十多天里，他每日的必修课不仅仅是祭拜杨云凌，还有照顾夜霆骁。
清风门没了喜事，多了丧事，如今门内人烟稀少，萧条冷清。
西厢房原本是风千雪的住处，但现在这屋子里却多了个人。
吱嘎一声，风千雪一只手推开门，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餐盘，餐盘上摆了三个碗，一碗是汤，一碗是药，一碗是水。
狭窄简陋的小床上，躺着夜霆骁，他已经昏迷二十多天了。
风千雪靠近床边，将餐盘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如他所料，夜霆骁还是没有醒来。
不仅没醒，脸色照比前几日似乎更加难看憔悴。
风千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弯下腰，缓缓靠近夜霆骁，一对蓝瞳目不转睛地盯着夜霆骁看，片刻，伸出手探了探夜霆骁的鼻息。
气若游丝，但鼻息尚在，风千雪松一口气。
“夜霆骁……”
他轻轻唤了夜霆骁一声，夜霆骁毫无反应。
眉心皱成川字，风千雪咬咬牙，眼波流转，尽染哀愁。
他不仅连累了杨云凌等人，还把夜霆骁害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那个时候的事，风千雪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他并没有丧失神志，他是清醒的。
可他又是不正常的。
直到现在他也解释不清，到底为什么他会一掌贯穿夜霆骁的胸膛。
是因为夜霆骁阻止他追杀五岳盟的人？
是因为夜霆骁惹他不快，让他恼火？
还是因为……
他原本就想杀了夜霆骁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浑身打了个寒颤，风千雪端起盛汤的碗。
这碗汤，便是夜霆骁的晚饭。
这是风千雪亲手烹制的汤，不如说，夜霆骁自从昏迷，每日喝下的无论是汤水还是药汁，都是风千雪亲力亲为的。
清风门饮食向来清淡，风千雪每次都是用厨房里清风门弟子做饭剩下来的青菜给夜霆骁熬汤，有时是小白菜，有时是菠菜，有时是青江菜，有时是白萝卜，有时是香菇……
光是拿菜煮汤，实在寡淡无味，但夜霆骁现在重伤在身，宜食清淡，风千雪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菜谱来。
就算想得出，他也不会做。
端起汤碗，风千雪先自己喝了口汤，然后微微扶起夜霆骁的后颈，嘴对嘴地喂夜霆骁喝了下去。
时隔多年，风千雪没想过自己再一次主动亲吻夜霆骁，居然是为了给夜霆骁喂汤喂药。
一口一口，不疾不徐，他把一整碗胡萝卜汤都给夜霆骁喂了进去。
即便是灌个水饱也总比饿着强。
帮夜霆骁擦了擦嘴，风千雪坐在床边安静地等了片刻。
这些天，夜霆骁真的一丁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若不是他那日及时为夜霆骁运功疗伤，若不是清风门内有上好的金疮药，若不是夜霆骁身体底子足够强劲，若不是老天爷手下留情……
夜霆骁搞不好就真的死了。
直到今时今日，风千雪每每回想起那时他冲到台阶下，看到夜霆骁倒在血泊中，胸口破碎，血肉模糊，浑身冰冷，摸不到一丝脉搏，都不禁后怕。
“我这又是何苦呢！”扶了扶额，风千雪自言自语。
把夜霆骁害成这样的那个人，明明就是他。
他若不想夜霆骁死，当初何必下那么重的手。
可他若想夜霆骁死，现在又何必费尽心力救夜霆骁。
“真是……”
风千雪不知骂自己什么才好。
当初他做夜霆骁的男妃时也是这样，内心充满了矛盾纠葛，仿佛只要一碰到跟夜霆骁有关的事，他就会变得如此拿不起放不下。
“这算是我对你的报复么？”
风千雪想，也许在他心底，真的早就想狠狠地伤害夜霆骁一番吧！
五年前，夜霆骁把他交给薛白火，薛白火把他扔进了药人谷，他本以为他死定了。
但天不亡他，在落入谷底的前一刻，他的经脉突然解封，想来应该是夜霆骁之前给他喝的庆功酒里的药失效了，再加上薛白火喂给他的毒药令他功力大增，他才从药人谷死里逃生。
现如今，他一掌贯穿了夜霆骁的胸膛，夜霆骁也是九死一生，即便现在尚存一丝气息，却也不知能挺到多久。
若是夜霆骁死了……
就这么，死在他手里……
身子一颤，风千雪突然一把抓住夜霆骁的手腕。
夜霆骁脉搏很弱，但并非完全消失，风千雪松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刚刚那一瞬的假设竟令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回，风千雪把药碗端了起来，这是他亲手熬制两个多时辰的药，药方是林静山给的，药效比他想象中好不少。
依然是嘴对嘴，一口一口地喂，风千雪在给夜霆骁喂完药之后，把夜霆骁扶了起来，脱去夜霆骁身上的中衣，为夜霆骁运功疗伤。
时间转瞬即逝，风千雪从早忙到晚，感觉一天过得极快。
运功之后，他帮夜霆骁擦了擦身上的汗，又给夜霆骁喂了水，然后拆开夜霆骁胸口的纱布，将上好的金疮药撒在上面，再重新包上干净的纱布。
夜霆骁光滑如绸的蜜色肌肤落入风千雪眼底，像是一枚小石子，在琉璃蓝瞳深处激起一圈圈涟漪。
风千雪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夜霆骁会变成现在这般活死人的模样。
他想，夜霆骁自己估计也想不到吧！
直到忙活完夜霆骁的事，让夜霆骁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之后，风千雪才有空闲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削葱根似的指尖不经意间撩起夜霆骁披散开来的一缕白发，仿佛有某种东西像水流也像电流经指尖流进了他的心田。m.trip118.com
长长的眼睫眨了眨，风千雪的目光落到夜霆骁的脸上。
虽然眼角和法令线都被岁月雕刻，但这张脸依旧不减当年的英俊。
只不过脸色过于苍白憔悴，旁人一看便知他活不长。
恍惚间，风千雪想起了自己战败后与夜霆骁在金銮宝殿之上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的夜霆骁是多么器宇轩昂，不可一世，从头到脚皆是睥睨天下的傲慢与霸气。
曾经的九五至尊，真龙天子……
如今却成了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这便是应了冷无言卜算的卦象。
他与夜霆骁相爱，他没有好结果，夜霆骁也没有好下场。
手一收，夜霆骁银白色的发丝从风千雪的掌心滑落。
随着掌心空空如也，风千雪的心也跟着像被掏走了什么，变得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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