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向身体传达了信息，已经没有要斩杀的猎物了，胸腔里那股波涛汹涌的躁动与戾气渐渐被凉丝丝的风带走，风千雪阖上眼帘。
月色下，单薄孤寂的身子一软。
扑通！
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接住了风千雪，没有让风千雪倒在脚下肮脏的血泊之中。
夜霆骁抱着陷入昏迷的风千雪，一双黑瞳如暗夜，将复杂的情绪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此刻，风千雪尖利的手指恢复原样，夜霆骁想，若风千雪睁开眼，眼睛一定还是原本那漂亮的琉璃蓝。
所以，刚刚是他的错觉？
夜霆骁摇摇头。
不，不可能……
他绝不可能看错。
“阿雪……”
夜霆骁轻声呢喃风千雪的名字，仿佛这名字是含在他的嘴里。
这五年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两片薄唇动了动，夜霆骁没有将心底这个疑问问出口。
他知道就算他问了，就算风千雪清醒着，也不会给他答案。
夜幕下，尸骸上，夜霆骁抱着风千雪，四周围万籁俱寂。
明明到处都是难闻的血腥味，可就因为他现在抱着风千雪，竟觉得连空气的味道都变甜了。
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抱住他的阿雪了……
夜霆骁的两只手想用力又不敢用力，宛如抱着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品。
然而即便是价值连城的易碎品，在夜霆骁眼中都远不及风千雪的一根头发。
含情脉脉的目光投射到风千雪半张开的薄唇上，这两片红唇让他惦念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有机会品尝一番了。
若风千雪醒了，他断然是没这个机会的。
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光明磊落，很不君子，很趁人之危，很小人……
夜霆骁不停地在心中自我反思。
然后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在这令他魂牵梦萦的朱唇上落了一记蜻蜓点水的吻。
风千雪长长的眼睫动了一下，夜霆骁胸口顿时一紧。
他怕风千雪突然醒来发现他的小动作。
他怕被风千雪讨厌。
月如玉盘，悬于夜空，安静地注视着脚下变成一片废墟的梵音寺。
今夜，十国大陆再无第一大寺。
太阳从东方升起，第一缕晨曦穿透厚重的云层，将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跃龙门客栈的金字招牌上。
风千雪睁开眼，头一扭，看到了坐在他床边的杨云凌。
“……云凌？”
下意识地伸出手，他的手立即被杨云凌握住了。
“雪儿，你醒了？”杨云凌很是紧张，他见风千雪气色仍不是很好，但一双眼并非血色，而是那晶莹剔透的琉璃蓝色。
“嗯。”风千雪将自己的手从杨云凌的手中抽出来，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
断片的记忆找了回来，他想起，他昨晚是在梵音寺中，屠尽了前来闹事的血影教众。
隐隐约约，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有一个人。
准确说来是一个十分温柔结实的怀抱。
无论是体温还是味道都令他熟悉不已。
有那么一瞬间，风千雪还以为自己是被夜霆骁抱在怀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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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千雪挤出一丝苦笑，笑容落入杨云凌眼底。
“我怎么会在这里？”风千雪问道。
“你把血影教那些家伙杀光后就……躺在梵音寺那片废墟上了，是我去把你捡回来的。”
虽然杨云凌说的言之凿凿，但风千雪与杨云凌相识时间也不算短了，杨云凌只要说谎，眼神就会飘忽不定，还会摸摸自己的鼻子。
这种小动作，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样啊，谢了。”风千雪不去拆穿杨云凌，也不想多问到底是谁把自己送到了这里，“对了，梵音寺那些僧人呢？”
“他们在无悔大师的带领下去投靠附近其他的寺院了。”
“嗯。”风千雪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雪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这次发作会不会……”说到这里，杨云凌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没事。”风千雪给了杨云凌一个安心的微笑，“倒是血影教……我知道他们最近动作频繁，已经收服了西域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和国家了，不过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对梵音寺下手。”
“可能是嫉妒人家梵音寺香火旺呗！毕竟二者都是一种教派，现在没佛祖可以信奉了，血影教的那什么血影之神有可能会增加一些信徒。”
听着杨云凌的话语，风千雪的内心有股不祥的预感。
血影教，原本是西域众多教派之一，信徒信奉血影之神，认为人血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甚至能召唤鬼神，开启地府。
当然了，这种玄虚的信仰即便是在西域地区也很是小众，在中原十国就更没有什么教徒了。
然而在很多人眼中迟早都会消亡的血影教，却存活了下来，而且最近几年发展愈发迅猛。
外界传说，在血影教换了新教主之后，血影教的教众得到了血影之神的馈赠，那份馈赠可以令受伤之人瞬间痊愈，可以让将死之人重获生机，还能让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一下子变成武林高手。
所以，加入血影教，暗地里支持血影教的人越来越多。
然而，随着血影教势力扩大，杀戮也随之降临到了西域。
短短五年，血影教几乎将西域征服了一大半，那些红袍人毫无人性与底线，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杀人似乎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
杨云凌的一名贴身小厮就死于红袍人之手，这一次风千雪和杨云凌来梵音寺，为的就是给那名小厮做法事超度。
“不能让血影教如此胡作非为下去……”
“雪儿说得对，不过现在就我们两个，势单力薄……你还是先随我回北国吧，别忘了你之前可是答应我了，要帮我一个小忙。”
在杨云凌道出“就我们两个”时，风千雪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夜霆骁的身影。
目光飘向窗外，风千雪明知透过这窗子也看不见什么人，却还是望了许久。
与夜霆骁重逢，他不认为夜霆骁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风千雪若有所思。
夜霆骁，你现在在哪里？
树林间，一匹黑马疾驰。
夜霆骁骑在马上，心事重重这四个大字刻在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昨晚，他将昏迷不醒的风千雪抱出梵音寺，抱下了山。
山脚下，被他们救出的梵音寺僧人已经随无悔大师离开了，仅剩杨云凌一人。
夜霆骁知道杨云凌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风千雪。
“云凌……并非你的真名吧？你身上的料子出自北国玉绢堂，你用的武功乃是苍松山的风云决……所以你是北国名相杨忠良的外孙杨云凌，我可有说错？”
“切，说对了又如何？”杨云凌双臂抱胸，看夜霆骁的眼神不见一丝友好，“快把雪儿放下，你不嫌自己手脏，我家雪儿还嫌呢！”
说罢，他上前想要从夜霆骁的手里抢回风千雪，但夜霆骁不肯让步。
试了几个回合，杨云凌没成功，愤愤不平地抿嘴唇。
“夜霆骁，你放过雪儿吧！你把他害成这样还不够吗？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你才有资格爱雪儿，我也可以……”
“我把他害成什么样了？”
夜霆骁漫不经心地一句反问引起了杨云凌的警惕。
“我才不告诉你呢，休想从我这里套话！”
没能套出话来，夜霆骁心生失望。
从杨云凌的反应来看，杨云凌是知道风千雪身上的异样的。
“你与阿雪……这五年来一直在一起么？”
“差不多吧！”
“那……”夜霆骁欲言又止，“我只是想知道阿雪当初是怎么从药人谷死里逃生的，是不是有什么人救了他……”
“哈！”
夜霆骁话音未落，就被杨云凌一声哂笑打断。
“你以为人人都是话本故事里的主角，每当危急时刻就有人救么！”
杨云凌的讥讽回荡在夜霆骁脑海中。
“驾！”
夜霆骁骑着马，以极快的速度在密林间穿行。
没有人救风千雪……
也就是说风千雪是凭着一己之力杀出药人谷的。
夜霆骁还记得，在薛白火将风千雪丢进药人谷之前，喂给风千雪喝了什么东西。
薛白火……药人……
这两个关键词与那一夜他所见的魔化的风千雪之间一定有着某种关联。
这边，夜霆骁日夜兼程，那边，风千雪与杨云凌也踏上了返回北国的路。
在离开药人谷之后，风千雪也不晓得自己走了多远的路，走到了什么地方。
他身无分文，只有一身武艺可用，于是他在街头卖艺，想要赚点钱，买口吃的。
就是在那时，他遇见了路过看热闹的杨云凌。
可以说是他与杨云凌之间有缘，也可以说是天不亡他。
有了杨云凌的帮助，风千雪终于不用再过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他知道杨云凌喜欢他。
杨云凌也亲口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心。
然而风千雪却拒绝了。
他只拿杨云凌当朋友，当兄弟，就像他对待傅瑛那样。
再加上，他也已经没有时间和闲情逸致去谈情说爱，风花雪月了。
杨云凌觉得风千雪本可以不那么早地拒绝他，一直吊着他，对风千雪只有利没有弊。
可风千雪还是早早地断了他的念想。
杨云凌知道，风千雪这是为他好。
所以，他更加认定了风千雪就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杨云凌与风千雪两人各自骑着一匹白马，赶路累了就放慢速度闲庭信步。
“雪儿，你要不要一直留在北国？”
风千雪怔了怔，扭头看向杨云凌，看到杨云凌脸上骄傲又自信的笑容。
“那就得看北国的风景够不够美了。”
莞尔一笑，他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
夜霆骁并不知道他要去北国，如今一别，他和夜霆骁恐怕不会再相见了吧！
风千雪不懂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简直就像他舍不得夜霆骁似的。
摇摇头，风千雪脸上的苦笑转为释然的笑容。
他夜霆骁哪里好？
长得再英俊也远不如这好山好水好风光，更何况现在还变成了一头白毛。
“雪儿，你在笑什么呢？”
听到杨云凌这么问，风千雪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在想……若是有一天我头发变白了，会是什么样。”
然而，满头华发的那一天，他恐怕是等不到了。
就在风千雪与杨云凌刚踏上北国国土的时候，夜霆骁人已经在仙岛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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