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孤鸿始祖离开，他才缓缓站起身，走进内室。
烛火摇晃，暖阁的温度刚好。
这一切都是一个人为他准备好的，可那个人如今却躺在床榻之上，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坐至床边，指尖轻轻划过那张俊逸的脸，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他。
“阿深…”
一声轻飘的呢喃，却仿佛是从灵魂深处传出来的。trip118.com
沉重与怀念。
“师尊同我说，你发了疯一样让随心交出我的心脏。”
“这颗心是什么时候丢失的，因何丢失，就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么怪在随心的身上呢？”
“瞧瞧你，清瘦了不少，都没从前好看了，再丑下去...就不要你了。”
陆随深依旧穿着在他们大婚时的喜袍。
尘昙垂着头，双手捧着他的手，声声倾诉。
细看之下，他的身形微微颤抖，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阿深…”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哽咽，情绪的崩溃只在一念之间，他再也掩饰不下去。
把陆随深的手捧到自己的唇边摩擦。
“你什么都没有忘记对不对？你什么都记得，从最开始，你便什么都记得。”
唯有自己，把什么都忘了。
几次三番伤害阿深，推开他让他去喜欢别人不说，还躲着他不见他，甚至…
把别人认错成了他。
现如今回想起阿深那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尘昙的心口如万根针穿透般的痛。
他的阿深…一定委屈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会忘了呢？
怎么就能忘了呢？
尘昙痛苦的咬紧唇瓣，抵着陆随深的手。
他的阿深什么都记得，可他怎么都忘了呢。
该有多难受啊。
一个人背负着那么多，每次面对自己欲言又止的隐忍苦涩。
现如今，那一张张苦涩的笑容如潮涌一般冲击着尘昙受损的半颗心脏。
“呃——”
因着初遇，他本就不能有太激烈的情绪波动。
疼痛让他的脸色发白，嘴角微微渗出血丝。
“老祖，陆夫人求见。”
门外的弟子传话，尘昙闻言瞳孔一缩，下意识的心生恐惧。
他站起身，迅速的缓解了自己的心情，将嘴角的血液抹去。
“让陆...娘稍等，我片刻就来。”
他本以为稍作缓解就可以让自己的心神稳定，没想在面见陆夫人的那一刻，他的心脏还是一阵猛缩。
一股情绪涌上心头，说不出是愧疚还是畏惧。
这个温柔的女人，上一世，就是死在了自己的掌下，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同阿深...
“咳咳——”
心绪翻滚，心口处的裂痕依旧传来阵阵剧痛。
“怎的穿的这般单薄呢？”
陆夫人不知他此时的情绪翻涌，将挂在一侧的外袍拿下披在他的身上。
面对尘昙她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有所顾忌，而是真心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疼爱。
陆夫人的靠近让尘昙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我...不冷的。”
“你才好些，断不能大意了。”
尘昙的身体状况陆夫人已经从孤鸿始祖那里了解到了大概，“若是你再出现什么状况，深儿醒来会心疼的。”
“对不起...”
陆夫人微愣，随即笑了一声，“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说对不起？深儿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于他的本意，谁都改变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怎的此次老祖醒来，行为举止这般怪异。
特别是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在闪躲。
莫不成深儿此次昏迷，当真将他吓坏了。
想到尘昙单纯的性子，陆夫人颇为心疼。
她不知道的是，尘昙这一句对不起，不光是因为陆随深此次因他而伤。
而是包含着上一世的种种...
他问心有愧。
纵是还了，也是有愧。
“阿深，会醒来的。”他忽然说道。
陆夫人顿了顿，“嗯，我相信，深儿定会无事的。”
她甚至有所预感，就算深儿半步已经踏入了鬼门关，也会同冥王交战为自己争取生机。
毕竟啊...
他怎么舍得扔下尘昙一个人呢？
他们之间，太苦了啊。
尘昙点了点头，面颊终于恢复了些许的血色。
陆夫人跟尘昙打了声招呼便走进内室看望陆随深，尘昙跟在她的身后，距离五步远，靠在门板上，略微失神的看着这对母子。
陆夫人害怕儿子出事吗？
怕的。
可她刚进来，还是先安慰了尘昙。
因为她知晓，于自己的儿子来说，尘昙这个人胜过他自己的命。
她怪尘昙吗？
不怪。
从前或许会心生不满，可如今，她亲眼见证了两人之间的感情，除了心疼二人，她再生不出什么不满的情绪。
瞧见儿子的手裸露在外，陆夫人想放入被下之时忽然顿住。
手上的水渍让她不由叹息，那是尘昙的眼泪。
“深儿，睡了这么久还没睡够吗？”
也不知道你对外界可否还存有感知。
若有的话，是否看到了老祖那张消瘦的脸。
快醒来吧，别让娘担心，别让老祖担心。
随心一直想要见你，可又因为之前的那件事怕了你，这次你想哄她，可是难哄了。
陆夫人并未再此处呆上多久，她能察觉到她的存在，让尘昙感受到了拘谨。
有心想问原因，却也知晓此时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待陆夫人走后，尘昙估摸着也到了为陆随深擦身子的时间，便亲自出去打了水。
没想再回来时，床榻之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
一时间，尘昙还以为自己做了梦，傻站在原地，不敢上前，生怕惊扰。
“师尊...”
他不知的是，陆随深亦是将此时也当做了梦境。
在看到尘昙的那一刻，他想撑起身，却整个人从床边翻滚到了地上，狼狈的不行。
“师尊...”
可他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狼狈，连滚带爬的到了尘昙的面前，伸手便想触碰尘昙的脸，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又骤然顿住。
他不敢碰。
“师尊...”
遍布着血丝的眼白，蓄满了泪水的眼眶，还有颤抖的手，无一不再透露他此时的惧怕。
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尘昙死了。
他倒在自己的面前，心口破了一个大洞，流出的血将整个地面都染成了鲜红色。
可是尘昙在笑。
笑着跟他告别。
笑着说，他不能再陪他了，要他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宛若一个魔咒一般，禁锢了上一世的陆随深，像一个行尸走肉般活下去。
再次听闻，陆随深疯了。
他歇斯底里的吼叫，想要抱住尘昙。
可无论他怎么走，怎么跑，甚至爬，他爬的双手指骨血肉脱落只剩下桀桀白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就像是在原地踏步，他永远都触碰不到他。
颤抖的目光落在尘昙的心口之上，那处完好无损，微微起伏。
尘昙还活着。
可陆随深不确定，这是不是另一个噩梦。
“尘昙，你会死吗？”
他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的询问。
尘昙恍若才回过神，见陆随深如此，他的眼眶当即一红。
“不死，舍不得死。”
他想起了上一世自己离开之时阿深的绝望无助。
他想起了为魂体之时算计阿深忘记自己，自己的无力和悲痛。
怎么舍得死啊。
尘昙向前了一步，脸颊蹭了蹭陆随深的掌心。
感觉到掌心的微热，陆随深瞳孔微缩。
热的。
有温度的。
所以，尘昙没有死。
这不是一个梦。
下一瞬，尘昙被大力拽入了一个坚硬又颤抖的怀抱之中，耳边尽是陆随深惶恐无措，失而复得的呢喃。
“你没死，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我梦到你死了，胸口破了一个好大的洞，血流成河，全都是血...”
“我...”
“我以为，你又要离开我了...”
“我不能，亦是无法再承受...无法再承受你消失在我的生命之中。”
“尘昙，师尊，答应我，求你答应我。”
“别离开我，我求你了，别离开我...”
说着说着，陆随深忽然放声大哭，就像一个小孩子，哭的歇斯底里。
刚准备进门的孤鸿闻声顿住脚步。
随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摇身消失在原地。
罢了，让他们好生独处吧，都被吓坏了。
真真是孩子啊。
再次出现之时，他拎着一坛子酒出现在远山的床边。
瞧着变回原型的火红狐狸，孤鸿伸手顺了顺他略显枯燥的毛发，轻声呢喃：“小狐，陆随深醒了，抱着昙儿哭的好大声。”
“本尊方才还在嘲笑，可转念一想，你若再不醒，怕是本尊也要哭了。”
“快些醒来吧，无你在身边吵闹，当真无趣的紧。”
——
尘昙听到他说再无法再承受自己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时，呼吸微窒。
“不会离开，不会消失，不会...不会再丢下你。”
该还的债已经还了。
这次，大家都好好的。
他和阿深，也会好好的。
“阿深，不哭了啊，我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尘昙抹了抹自己眼尾的泪水，哽咽的将额头抵在陆随深的肩膀上。
“莫哭了啊，再哭下去我也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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