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未出阁的女子兴着襦裙,一袭长而宽松的襦裙,配上披帛便已翩翩如仙,摇曳生姿。
而来的这个人,樱草色配石榴红便罢了,还要再罩一层宝蓝的纱衫并虾粉的飘带,一边走一边提着下滑的裙头,热汗津津,满脸胭脂都晕成了个调色盘子。
端阳郡主噗嗤一声笑了,其他小姐也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天哪,我刚刚在门外见到她,还以为是个疯子呢!”
“她是怕别人看不出她首饰盒子里有什么么?”
“文国公在外面找了个什么东西啊……她真是亲生女儿?”
要知道,谢家人可是出了名的好相貌,谢允伯的亲娘韩氏当年可是艳冠京都的第一绝色,谢允伯有老国公和老国公夫人的底子,端的是风流倜傥,哪怕四十岁了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歪瓜裂枣来?
端阳郡主已经笑得不行,对谢琼韫道:“你大伯一介武夫果然不拘小节,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换做是我,我可没脸把这种女儿放上台面来丢人现眼!”
谢琼韫轻声致歉道:“郡主海涵,三妹妹幼时在外无人照拂,礼仪上短缺了些。”
许秀春刚刚进门后,因被前院的雕栏画栋吸引,走岔了路,还是金枝问了府里的下人才找到花园的路。早上出门只图臭美,身上穿得又长又重,却没想到王府这么大,路这么长,把她累得气喘吁吁,教习嬷嬷教的闺秀礼仪全抛到了脚后跟。
花园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笑,她知道那是不怀好意的笑,但她因为没有爹,从小受到的嘲笑欺负多了去了,早就已经习惯。何况,她现在可是文国公的千金了!她们有么!
她梗着脖子挺着了腰,继续往前走。
亭子里端坐着的美貌女子高高在上道:“你就是谢三?见了本郡主为何不行礼?”
玉枝偷偷提点许秀春,许秀春惊道:“为什么?我可是父亲的女儿!”
她说得有些大声,玉枝脸上已经红得滴血,急道:“郡主是皇帝的亲孙女!”
果然对付这个没见识的三姑娘得说大白话,许秀春这才规规矩矩行礼,满头珠翠叮呤哐啷作响。
大家又嘿嘿笑起来。
端阳郡主也不喊她起来,许秀春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全身发抖,跪了约有一刻钟,她再也坚持不住,歪过身子就要栽倒,她哎呀一声,以手撑地,腕上一只翡翠镯子一下子被磕得支离破碎。
“哎呀,谢三小姐,你还跪着呀,家里难道没给你请教习,怎么连跪都跪不好呀?”
“也怪你穿得太艳了,盯着一身花花绿绿,搁这花园里一站,谁看得见你呀嘿嘿嘿……”
“就是,戴那么多钗环,难怪跪这么一会儿都跪不住,下回记得穿戴清减些……”
许秀春被镯子的碎渣子扎破了手,疼得龇牙咧嘴,鲜血顺着手臂流出一道血注来,皮肤发黄的手臂好不容易养细嫩,现在又要多个疤,她心里又酸又苦,泪水在眶里直打转儿。
她抬起头,又怯又怒地瞪着这些人。
谢琼韫斥责道:“三妹妹,不得无礼,大家只是说说玩笑话,何必这般小心眼。”
她向着大家略表歉意,“舍妹无状,琼韫代她向各位赔礼了。”
她盈盈福礼,举止端庄优雅,神色平和,换得不少人的好感。
不愧为京城第一才女,这般礼数,这般气度,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嘛!18小说
果然外人都说,谢尚书这一房才是最像老文国公的,不然也不会有琼韫这般知书达理的女公子还有瑾瑜公子那样惊才绝艳的儿郎。
“谢大姑娘真是客气了,是我们不对,一时顽皮,该请谢大姑娘见谅才是!”亭外一位小姐笑呵呵道。
另外一位也道:“是啊是啊,我们看谢三姑娘初来乍到,多说了两句玩笑话,没想惹了她的眼泪去了,罪过罪过!”
她们向谢琼韫道了歉,又向谢琼絮道了歉,就是没人想过给许秀春道歉。许秀春气得不行,什么玩笑话,合着骂人的人没有错,她计较一下就是她不对了是吧,怎么香的都是你们的,臭的全是她的了呢!
许秀春忿忿地要上前,玉枝死死拉住她,苦苦哀劝:“姑娘,这里是寿王府,那是郡主,王爷最疼的女儿,您不能在这里惹事啊,万一传出不好的名声,您的亲事可怎么办?”
提到亲事,许秀春才冷静下来,不情不愿地被玉枝拉着找个位置先坐下了。
寿王府待客的茶点极精巧,糕点小小的,呈樱花样,淡淡的五颜六色,分了几盘子,每盘也就六个。另有高柄小银盘盛着水亮的红樱桃,颗颗饱满,十分可喜。
许秀春还没见过樱桃,飞快地捏了一个放进嘴里嚼动,吐出果核,又连吃几个糕点。
玉枝心里发苦:“姑娘,不能吃了,会失礼的。”
贵族宴会的吃食,主要是摆个体面,这等人间烟火的俗物,通常放凉了都没人吃。
许秀春不懂,她家里穷,从小过得苦,娘带着他们几个孩子一年只能指望着两亩地的收成过日子,每年除了税,还要被大宅克扣米粮。
她肚子里常年是没滋没味的米面,衣服更是一年做不了两身。苦巴巴的日子过多了,好东西摆在眼前,叫她怎么能不馋?
耳边听到吃吃的低笑声,许秀春转头,看到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正在咬耳朵,见她看过来就齐齐收回目光,把头转回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村里的时候被人看不起,现在她有爹了有钱了有地位了,还是被人看不起。
许秀春嘴一瘪,悄悄抹了抹眼泪。
端阳郡主身边围坐了几个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她笑起来。
“难得大家聚一场,不如我们来投壶吧?”端阳郡主美目飞扬,语气骄矜又慵懒,“输的人,就在头上顶个果子,给本郡主当箭靶!”
“好啊!”
姑娘们嘻嘻哈哈,极爽快地答应了。许秀春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几名侍女捧来羽箭和一只细长颈的双耳铜壶,壶放在席中夹道上,丈外划了一条线。
端阳郡主被簇拥着走出亭子,拂了拂袖子,轻笑道:“懒怠了一个冬,该松松筋骨了,让我先来吧。”
她挑了一支羽箭,横在脸侧对了对,便提肘掷去,箭头斜斜落入瓶口,箭杆慢悠悠转了半圈,不动了。
“依竿!郡主好厉害啊!”曹四姑娘曹芸拍手笑道。
“果然玩投壶没人投得过郡主!”
端阳郡主懒懒道:“行了,该你们了。”她挑了一支,递给谢琼韫。
谢琼韫擅诗书,投壶一类的玩乐并不在行,这一箭险险投进壶中了。
她松了口气,半开玩笑地抱怨:“郡主尽挑我的短处乐呵!”
端阳郡主笑了笑,让其他人接着投。有个厉害的姑娘投了个双耳,谢琼絮不好不坏投了个有初,谢琼雯却是投差了,箭矢与壶口擦边后落在地上。
她吐吐舌头,小可怜似的冲大家眨眼睛。她年纪小,讨人喜欢,引得姑娘们不由多打趣了几句,连郡主都笑着安慰了她几句。
“喂,该你了!”
所有人都投完了,只剩下个许秀春,被大家齐刷刷地盯看着。
许秀春不知道投壶是什么,但看这一会儿也看明白了。她起身抓了支箭,瞄了瞄,刚要投出去,脚下不知绊了什么,让她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哈哈哈哈……”
许秀春跪趴在地上,箭都被弄折了,曹芸笑嘻嘻地指着她:“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还没投就输了呢……郡主,是她输了!她要当箭靶子!”
许秀春这下脾气上来了,蹭的一下爬起来,气得大喊:“有人绊我!有人故意害我!”
“谁啊,我们可都瞧着呢,没人动你,是你自个儿踩裙子了!”小姐们笑得东倒西歪。
“胡说!就是有人伸脚绊了我!就是你!你绊的我!”
许秀春怒指的人,正好是刚刚站在她身旁的端阳郡主的贴身侍女。
大家乐得更欢了。从未见过如此蠢笨的人,指谁也不能指郡主的婢女啊!郡主的婢女害她,难道是指桑骂槐,说郡主要害她不成?
果然,端阳郡主立马冷了脸,语气冰冷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是本郡主故意设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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