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五更刚过,小厮模样的朱载酆在行辕门口与陈维藩会面,一见面,朱载酆便猴上来笑道:“少爷,昨晚休息得可好?”
陈维藩一脸古怪道:“哦,茗烟啊,随本少来点将台上点兵。”
“少爷,您的眼圈怎么黑了?昨晚没睡好?”
陈维藩道:“都怪皇上圣命太刁钻,本少彻夜难眠啊。”
茗烟嘻嘻笑道:“少爷回去之后自可找皇上讨赏。”
两人来到点将台上,天刚蒙蒙亮。陈九畴这时也风风火火地来了,却只望见了陈维藩,愣是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小皇帝。陈维藩见状,心里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咳嗽两声,隆重向都指挥使陈大人介绍自己的小厮:
“都指挥使,下官今日带了一小厮。”
陈九畴脸上愠怒,骂道:“怎么还带……”定睛一看,竟是皇帝,陈九畴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小皇帝即时瞪了他一眼。
“……小厮?”陈九畴的气势立刻被压了下去。
“小的茗烟,见过指挥使大人!”茗烟立刻给陈九畴见礼。
陈九畴面色古怪地对陈维藩道:“照顾好你家……小厮,若出了事,本将为你是问!”
“遵命!”陈维藩的声音颇为委屈。
点将台下已有三三两两的士卒到处晃悠,陈九畴不再理会荒唐的皇帝,大声吩咐道:“鼓兵、角兵何在?”
“在!在!”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赶紧冒出来,一人身前挂着鼓,一人手里拿着角,相当于后世的小号。
“已经是五更三刻了,擂鼓,吹角!六更集合。”
接着,鼓兵开始咚咚敲鼓,角兵乌乌吹角,校场旁的营帐中传来一阵嘈杂的哀嚎声,茗烟等人在点将台上听得一清二楚。
“他娘的,怎么天天出操啊?”
“这么早就要起啊,梦都被搅了……”
陈九畴脸上发黑,表情非常不好看。他在肃州时,边军部队一向五更天便擂鼓起床,军中五人一伍,两伍一小旗,配备伙兵一名,负责十人的饭食。这帮禁军不用配伙兵,吃饭自有宫中供给,每天比边军多睡半个时辰,居然还敢抱怨。
陈九畴对茗烟说:“清早先操练半个时辰,操练完毕之后,士卒们去吃早饭。本将也要随士卒们一并用饭,不知……你等去何处用饭啊?”
茗烟笑道:“当然是与士卒们同甘共苦,他们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陈维藩也跟着点点头说:“那肯定要同甘共苦。”
两声号角之后,两千五百名士卒稀稀拉拉在点将台前列队,现场一片灾难,不少人找不到自己的队伍,有的队伍多出人,有的少了人,从点将台上看过去参差不齐。
陈九畴昨日已将这帮京营杂兵原先的建制打散,按照明军建制重新编制。两伍十人为一小旗,五小旗人为一总旗,两总旗设一百户,十百户设一千户,总共两个千户。十三岁以下年龄太小的和太老提不动枪的三百多人被单列开来,只让做一些军营里的杂事。从前任小旗以上将官的只有几人,水平也就那样,现在却都升了百户和千户,剩下的将官还未任命,整只军队空有建制而无基层指挥。
茗烟眉头紧锁,默默站在陈维藩身后,观看这个时代的士兵操练。如果此时冲进来一群鞑靼骑兵,这群人一定会一哄而散。
所谓操练,也就是每队人列队而已。陈九畴喊一个口号,下面的军官就亮某个旗帜,底下的士卒对应做出集结、分散等动作。随着一声“散”,两个嬉皮笑脸的千户挥出黄旗,现场两千多人便推搡着散开,每人间距一丈远。又由一声“合”,两个千户挥出红旗,两千多人便向底下的各个百户聚拢,组成二十个挤作一团的陈列。
茗烟突然有了一种看中学生表演广播体操的感觉。不过,这帮人的水平显然比不上后世的中学生。
茗烟仰头问陈维藩道:“少爷,这是在做什么呢?”trip118.com
“列阵。”
“这样的阵有什么用?”
“指挥使所演练的叫撒星阵,是最基础的阵法,乃名将沐英所创,用于火铳手、弓手的集结和分散。集中起来可以抗骑兵冲击,分散开来可以规避箭矢和火炮。”
小皇帝恍然大悟。难怪后世小学生都要做广播体操,练习那种傻了吧唧的方阵表演,原来全是在列阵啊。
士卒们拖拖拉拉,练习这种撒星阵,聚聚散散两三回,也就到饭点了。
陈九畴面色古怪地对同在台上,站在陈维藩身后的茗烟道:“早饭时间已到,本将要随士卒们一道用饭,不知……你等在何处用饭啊?”
茗烟道:“我家少爷自然是要与士卒同甘共苦的,士兵们吃什么,我家少爷就吃什么!”
陈维藩点点头,坚定地说:“那肯定是要同甘共苦。”
陈九畴不再理会两人,大声宣布:“开饭!”
士卒们一阵欢呼声,再也不顾阵型,一股脑全部朝伙房冲过去。昨日的三菜一汤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今天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伙房的吃食。
“他娘的,今天居然是大饼泡茶!”最先冲过来的一个汉子一眼就望见了伙房外条桌上箩筐里装着的吃食,居然是饼,不由大怒,便带头冲进伙房中,要与那帮杂役们理论。
“去去去,别碍着我们做事!”杂役并不理他,趾高气扬挥挥手就要赶人出去。
“敢跟军爷横,信不信军爷剁了你!”那汉子原是泼皮无赖出身,平日惯常下馆子不给钱的货,街坊邻居皆号称“拦路虎”,从来喜欢拦达官贵人的轿子,自己用砖头磕自己的脑袋,然后找达官贵人赔钱。一旦被他缠上,没有个几十两摆平不了。
那杂役冷哼一声,冷笑道:“在这皇城里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当大爷了?回去找个镜子照照,看你有没有那大爷的像。实话告诉你,我们这些人只听孙公公的,孙公公让你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
那汉子一听这话,不由大怒道:“兄弟,孙公公的门路,给我也引荐一个呗?”
在场众人立刻哄堂大笑。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幽幽叹道:“还以为进了皇城就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谁知道日日出操不说,吃的和外头也是一样的。”
“八角鱼,你个老货别嘴叼,外头的分量没有这里的足!”一个半大小子一手薅走了两张饼,一把就被身旁的一个壮汉抓住。
“一人一张,你还想多吃不成?”那壮汉一把夺过那小子手里多出来的那张饼,自己又拿走了一张。
茗烟这时也随陈维藩赶到了伙房门口,见众人已经津津有味吃了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不由心下一沉。几个眼尖的立刻望见了陈维藩,大呼道:
“哎哟,这不是陈指挥吗?陈指挥也来这里吃早饭?”
陈维藩瞥了瞥身旁的茗烟,怒道:“这叫什么话!为将者,就因该与士卒们同甘共苦!”
“哎呀,陈指挥了不起啊!”那个手里两张饼的壮汉赶紧一脚把身边人踹开,擦了擦自己身边的座位道:“陈指挥请上坐!”
陈维藩并不理他,自去条桌上领了一张饼,一碗茶,呼茗烟道:“茗烟啊,你自去取吃食吧。”
茗烟笑道:“少爷不用理会我,我从前放牛时,也是向来自己顾自己。”
众人一听两人对话,立刻猜出这个小童是陈指挥的跟班,便都对他热情了起来。
“勿那小厮,你来这里坐!”一个汉子高声道。
茗烟撇开陈维藩,独自领了一张饼,一碗茶,屁颠屁颠跑到那汉子跟前坐下。那汉子笑道:“怎么样,在你主家吃得比这里好吧?这就是军中的吃食,人道是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我们这些人,就配吃这些东西。”
茗烟笑道:“都是穷苦人,在主家吃得也差不多。”
那汉子盯着茗烟的衣服仔细瞧一瞧,再看看他的面向,摇摇头道:“我可不信你这小子满嘴假话,你身上的衣服,明显是大户人家仆人所穿,你的面相也是唇红齿白,明明养尊处优,怎么还叫穷苦人?”
小皇帝不由大吃一惊。几个月下来,自己被养得这么好了?
“大哥好眼力。自从跟了我家少爷,吃喝就不愁了。”茗烟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这就是命好啊。不像我们这些行伍中人,一代为兵,代代为兵,想要脱离军籍,要么逃役,要么科举,没有一条路好走。”
旁边人起哄道:“戚老三,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这个小兄弟给你引荐吗,拐弯抹角的,不实在!”
那戚老三怒道:“老子这是在交心,你插什么话!”
茗烟高声问道:“你们这些人,究竟为什么当兵?”
众人齐声笑道:“当兵吃粮,还有啥为什么?”
又有人道:“我们军户出身,到了年纪就是要当兵。皇帝老儿叫我们当兵,我们敢不当?逃役可是要重判的!”
陈维藩这是气急败坏走过来,对众人斥道:“说得什么胡话,你们当兵明明是为了保家卫国!”
众人一愣,接着哄堂大笑。
“小陈指挥,你说得啥?我家几亩屯田从我爹这一辈起就被长官给侵吞了,我当兵就是吃个皇粮。谁给我吃粮,我就给谁当兵。”一个半大小子手里啃着一张饼,一脸满不在乎道。
“少爷!”陈维藩正要呵斥,那茗烟突然起身,直直望着陈维藩道:“人家说得有理。”
陈维藩立刻闭口不言。
茗烟出列,站在过道上,大声问道:“那你们现在是谁的兵?”
那少年答道:“指挥使大人的兵呗。”
陈维藩脸色惨白,斥道:“瞎说什么!你们都是禁军,是皇上的兵!”
那少年人一脸不懈道:“皇上听说才七岁,毛还没长齐呢?我们怎么就成了皇上的兵?”
不少人惊奇道:“三毛子?你从哪儿听来的?皇上怎么可能只有七岁呢?七岁小娃娃怎么当皇上?”
“我以前从大帅帐外偷听的。贵人言之凿凿,说皇上就只有七岁。”
“三毛子说得不错,皇帝老儿确实是个小娃娃,就跟……就跟那小厮差不多年纪。”一个耄耋老人窝在墙角幽幽叹道。
陈维藩一脸惊恐地看着小皇帝,朱载酆心如止水,抬头对陈维藩笑道:
“少爷,朕吃饱了。”
说罢,头也不回离开了伙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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