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锦衣卫千户何间臣如今已是一名囚犯。带着镣铐，走在流放河西的路上，仿佛正应了他“奸臣”的名字。
一路上，何间臣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张永之乱着实死了不少人，那可都是朝廷命官，身后无不依傍着地方大族。先不论是不是衣冠禽兽，你砍瓜切菜把人家都剁了，人家做鬼也饶不了你。
好在他有个哥哥叫何中臣，至今还在锦衣卫当差，家里又有点银钱，暗中买通了上级，将他的斩刑改成刺配西北充作军役，又给他配了个良善的官差，一路上好吃好喝照顾他，倒也不算难过。他那同伙赵孝龙就惨了，听说在菜市口被一刀两断。
走到怀来卫，当初护送小皇帝进京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凭借这份功劳，他从百户擢升千户。眼见跟着张公公富贵在即，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走到一处乡间路口，见长亭外摆着一个茶水摊，何间臣对身旁的公人道：“大哥，这鬼天气酷热难耐，咱们休息一番喝口水吧。”
公人也擦把汗，点点头道：“咱们去那亭子里坐下歇脚。”
何间臣掏出一枚铜板，从茶摊上买了两碗水，一份点心，捧着碟子来到亭子里坐下。亭中坐了不少外出的农民，见到此人脸上刺字，背后扛着一副枷锁，也不以为意。众农人中有个壮汉人高马大，正滔滔不绝地讲起最近的新鲜事：
“要说咱拉车的，走南闯北，就是知道的多。话说那宣府镇出了个安平伯爷，原是当今皇帝的本家，姓刘。”
“瞎扯的吧……皇帝的本家怎么改姓刘了？”有人起哄。
“哎，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当今皇帝是先帝流落民间的皇子，从前就在这刘家放牛。俺爹还给当今皇帝驾过马车哩！你们说说，那放牛娃如今发达了，当了皇帝，能不回报人家刘家嘛。”那壮汉赶紧补充道。
“俺怎么没这么好运气，捡个皇帝回家养几年，将来也给俺封个爵位。”一群农人哈哈大笑。
“你捡回去了，也养不起啊。皇上每天喝粥的碗都是金子做的吧。”
何间臣在角落里沉默，独自苦笑。身旁的公人笑道：“何犯官，你后悔也没用啦。时也，命也。”
那壮汉大声道：“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有那缘分也没那本钱。这刘家就不一样了，他家可是白玉为堂金作马，哗啦啦的银子往里拉。”
“乖乖，这么有钱。”
“听说礼部的喜讯传过来的时候，刘家人摆了小十天的流水席呢。可惜他家大夫人命薄，压不住这滚滚而来的福气，不知怎么的就疯了。如今他家是二夫人作主，伯爵夫人也安在二夫人头上，那二夫人家的小子就成了嫡的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这人家不厚道。就算人疯了，也不能把诰命按在小妾头上啊。”
“李老二，别说这话。换你来，也不可能让个疯子当诰命夫人。”
那壮汉又道：“这事儿闹得不小，左近十里八乡人尽皆知。大夫人她娘家人也是要脸面的，那可不就要上门来闹嘛。那韩家人上门一闹，刘伯爷也没办法，只得陪了人家好几百亩上好的旱田，这才把大夫人的娘家人劝回去。”https://www.trip118.com
“几百亩田，还算个厚道人。”
那壮汉笑道：“谁成想，大夫人娘家这边刚走，二夫人又在家里闹起来了，说不该分那么多田出去。无奈，刘伯爷只得提前分家。两个夫人手下各有一个儿子，年长的那个是二夫人所出，今年十六岁，已经是童生了，将来有出息，得爵位。年幼的那个才十二岁，以后得家产。这下子，一家人才终于消停下来。”
一个抽旱烟的老头忍不住叹道：“运从天上来，也不是谁都能接得住。刘员外那样殷实的人家，撞上大运，都差点没接住。咱们小老百姓，只能梦里想一想喽……”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不歇了。”何间臣丢下手里的茶碗，也不还回去，只面无表情地起身，催促公人赶紧赶路……
宁国公江彬这几日愁眉苦脸。安边侯许泰、都督同知神周、都督同知李琮、都指挥佥事马昂等纷纷来找江彬。
江彬对众人说：“这回西北用兵，我等定要争取。王阁老如今就是咱们的靠山，只要他点头，除了蒋冕以外，旁人不会说一个不字。”
许泰问道：“国公爷，皇上那头您也要上心啊。如今咱们彻底失了兵权，被当成闲置供养起来，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这种时候，唯有圣眷可保平安。”
以江彬、许泰等人为首，九边宣府以西的边将，在当年正德西巡的时候，都或多或少投靠了正德皇帝。比如绥德总兵官戴钦第向正德皇帝进献一女，马昂曾向正德皇帝贡献了自己的一妻五妾。
正德死后，小皇帝即位，江彬有定策之功。在不少边将看来，当今皇帝就是从他们这个圈子里生出来的。不仅他们自己这样看，朝中的大臣们也都基本都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这些武将越发同气连枝，一损具损。这帮人现在在朝中的靠山，就是王琼。
江彬遣下人去问幼子江然的下落，得知江然刚刚从宫里回来，如今正在房里读书。江彬略一思忖，便让人将自己五个儿子都喊了过来，见过众叔伯们。
不久，江彬三个儿子江勋、江杰和江然到了。老三江鳌和老四江熙一大早相约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你们仨还不快见过众叔伯们！”江彬不怒自威。
大儿子江勋现年二十八岁，最有眼力，赶紧招呼俩弟弟道：“这位是许伯爷，这位是神都督，这位是李都督，这位是马指挥。”江杰和江然一一见礼。
江杰生得孔武有力，长得最像江彬，可惜为人有些木纳。
江彬问道：“然儿，你看当今圣上对咱们江家如何啊？”
江然拱手道：“圣上对咱们江家，自然是信任有佳，倚为柱石。”
江彬有问：“这是为何啊？”
江然道：“自然是爹为圣上立下了擎天之功，圣上感激咱们家。”
江彬笑问道：“张永同样有定策之功，圣上为何要杀张永啊？”
江然脸色有些古怪。“张永谋反，其罪当诛。”
江彬摇摇头道：“你问问你叔伯们，圣上为何宠信咱们江家。看看叔伯们怎么回答。”
许泰上前，拍了拍江然的肩膀，笑道：“侄儿啊，圣上之所以倚靠江家，乃是因为他手里没有兵。”
江彬对大儿子江勋道：“老子死了以后，你就是国公爷。你说说，圣上为什么要杀张永啊？”
江勋赶紧笑道：“自然是因为圣上要收张永的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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