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静，通州官道旁的驿站内，一行人风尘仆仆，却难掩丰神俊秀。为首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只见那人身披蟒袍，头戴玉冠，面皮白嫩，眼神灼灼，说不尽的高贵典雅，道不完的神采风流。
“刘既，你再说说，你的那个书童，究竟是个什么人，竟敢同本王争大统？”
朱厚熜推门进入驿站内，找了张椅子先坐下喘口气。这些天从京师不断传来的消息已经验证了这个刘既所提供的信息，是以在王府长史袁宗皋的建议下，朱厚熜撇下迎接他的大部队，只带着核心人马，乘马车轻装疾驰，朝京师赶来。
与朱厚熜同行的人分别有王府长史袁宗皋，典仗陆松及其子陆经、陆炳，宦官黄锦，以去往安陆迎驾的宦官谷大用、定国公徐光祚、驸马崔元。其余的文臣，如大学士梁储、吏部尚书毛澄等均被甩在了后面。
朱厚熜坐定，直直伸了一个懒腰。刘既上前谄媚道：
“回王爷。我观那个野种颇有些心计。当日我在家温习功课，那野种竟说也想认字，死皮赖脸找我借了本《千字文通释》，在我家老爷面前好一通乱翻。老爷本是心善之人，最喜向学的孩童，不问出身。后来，我听家里仆人说道，老爷着实夸了那野种，说他毅力坚韧。”
朱厚熜听后皱着眉头道：“这么说，那孩童颇会演戏？”
刘既急忙道：“正是。若非如此，岂能被张永、江彬之辈选中？”
朱厚熜点点头。身旁的宦官黄锦近前：“王爷，杨大人的信使来了。”
“快请！”朱厚熜急忙起身，亲自前去驿馆门口相迎。
来人却是兵科给事中史道。史道拱手请安：“见过兴王爷！”
“史大人不必多礼。本王一路急匆匆赶来京师，对朝中局势多有不明之处，还望史大人为本王详细讲解。”朱厚熜姿态谦逊，让史道心花怒放。
“不敢。王爷明日就要进京了。下官今晚前来驿馆，正是要与王爷说道说道京师的时局。”
通州大运河的尽头，夜晚沉静如一池春水。驿馆的小房间内，烛光彻夜摇曳。朱厚熜与史道一并坐在炕上，讨论着明日即将发生的事情。
“明日一早，自会有礼部官员携车驾供应王爷进京。王爷自安东门入居文华殿。路过仁寿宫时，则入内拜见太后。”
朱厚熜问道：“定极之前，当如何称呼太后？”
“自然是圣母皇太后。”
朱厚熜眉头微皱，轻轻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又问道：“这些我自然都知道。可若太后不许我入宫，要改立那个野种，该当如何？”
史道哈哈大笑：“王爷不必忧虑。太后岂是不智之人？一个名分未定的野种，如何坐的了大位？太后不过是想拿他做个幌子，与杨阁老讨价还价罢了。”
“太后的条件是什么？”朱厚熜问道。
史道笑道：“太后所虑者有二。一则，张氏外戚如今一门两侯，风光无量。太后担忧王爷即位之后，会清算张家。”
朱厚熜点点头道：“寿宁侯张鹤龄迎驾有功。本王若是承继大位，必封张鹤龄为昌国公，与国同体。”
史道接着道：“如此，太后那头，杨阁老也有所交代了。这第二嘛，便是王爷您的身份。太后希望王爷过继到孝宗名下，尊太后为母。”
朱厚熜犹豫了一阵，道：“史大人以为，本王该当如何？”
史道起身，走到朱厚熜面前下拜道：“王爷，此条万万不可！”
朱厚熜惊讶道：“为何？”
“一则，王爷乃孝子，自有父母双全，岂能为了大位便抛弃本家，转投他人？二则，一旦与太后定下母子名分，则王爷登记以后，必然事事受太后掣肘。圣母皇太后毕竟是圣母行太后，一旦对王爷有所不满，太后随时可以正德遗孤，取代王爷。”
“难道本王登基之后，太后还会留着那个野种吗？”
“自然会！王爷想一想，留着那个野种，对太后百利而无一害啊。今日太后将那野种召进宫中，嘴上已经认做皇孙了。”
“那……”朱厚熜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没有经历过这种严酷的算计。“若本王不同意太后所请，太后会不会不让本王登基？”定了定神，朱厚熜的眼神立刻犀利了起来。看着伏跪在地的史道，朱厚熜厉声问道：m.trip118.com
“杨阁老究竟有什么打算？他的条件是什么？”
史道嘴角微笑，立刻和盘托出道：“杨阁老手中有两份名单，拜托下官转交给王爷。”说罢，史道从袖中拿出两个信封呈上，信封上什么也没写。
朱厚熜拆开两个信封，却见里面装着两张没有落款的名单，一张纸上写满黑子，另一张纸上则写满红字。
“黑子所列者，皆可用。红字所列者，皆可杀。”史道沉声道。
朱厚熜瞄了一眼两份名单上的名字，见长长的红字名单上，排名第一的便是平虏伯江彬、安边伯许泰、边将神州、李琮，太监张永、谷大用，吏部尚书王琼、右都御史张纶等，顿时心中凛然，问道：
“杨阁老这是何意？莫非是要本王登基之后杀一批人，拔一批人？”
史道笑道：“王爷登基之后，何必亲自动手。这些人事，皆有杨阁老操持。王爷只需点个头就行了。”
“混账！”朱厚熜骂道。说罢，背过身去，望着窗外一轮明月，沉默不言。
史道笑道：“王爷，杨阁老说，这名单上前几位，是一定要杀的。杀与不杀，不在皇帝，而在朝廷，在百官，在天下人。至于后头的嘛，王爷若看着喜欢，能留便留几个。”
“杨阁老为何一定要杀江彬？”朱厚熜似乎明白了一些，转过身来。
“江彬谋反，罪大恶极，自然该杀。”
朱厚熜点点头道：“杨阁老一心为国。他想做的事，自然是对的。本王又怎么会干预呢？”
当夜，史道连夜赶回京师，前往杨廷和府上，却被下人告知杨大人已经睡了。
“既然睡了，本官不便打扰。今晚本官并未见到杨大人。告辞。”史道共拱手，微笑着回家去。
书房内，杨慎坐在杨廷和下手，面色有些忧郁。今日的场景太过血腥，杨慎现在满脑子都是锦衣卫砍瓜切菜，士子们狼奔豕突的画面。
“老爷，刚才史大人来过了。”
杨廷和点点头，心中已经明白，便让那下人下去。转投对杨慎说：“今日有何收获？”
杨慎苦笑道：“大明将亡矣。若失天下士人之心，朝廷还怎么统御四海？”
杨廷和道：“等新皇登基之后，这些人该来殿试的还是要来殿试。天下士人之心从来不在什么大明朝，只是在金銮殿上唱名而已。”
杨慎起身驳斥道：“那今日为何还会有热血之人慷慨进言、壮烈赴死？等这些人的血都凉透了，大明朝还剩下什么？”
杨廷和不言，挥挥手让杨慎出去。明日，他将真正成为新朝的定策之人，走上文臣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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