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殿内落针可闻。毛纪终究没有动手，只是不再伏跪在地，直起身侧脸问道：“口说无凭，何以为证？”
狗蛋望了望张永，张永会意，近前答道：“毛大人，皇元子身世，乃大行皇帝弥留之际告知平虏伯，方才为人知晓。事涉前锦衣卫都指挥使钱宁、龙泉寺主持方丈慧觉大师、宣府刘家村地主刘组等人。杂家已有钱宁口供，其他人证也可互为印证。此事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楚，一如汉宣帝故事。”
毛纪冷笑道：“好一个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楚。事实究竟如何，本官自会查明，届时再来向这位皇元子请罪。”
说罢，毛纪向皇后告罪：“皇后娘娘，臣还有公务在身，请先告退。”
“毛大人请便吧。”
毛纪退下之后，祭礼照常进行。李遂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表示自己又活过来了。祭礼在庄重的氛围中进行，只不过现场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狗蛋重新回到了张永的身旁。张永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狗蛋自知今日自己多事，也不好再期待什么，可他并不后悔今日的举动。没错，自己会是个儿皇帝，但却是个有希望的儿皇帝，而不是毫无存在感的草包。
夏皇后至祭礼结束，都再没有对狗蛋的任何表示。狗蛋有些奇怪，按理说，现在最应该笼络自己的，不正该是这位夏皇后吗？当狗蛋还在回味和反思自己刚才的言行是否恰当的时候，夏皇后的关注点却早已不在这间宫殿之中。
通过刚才现场几人的交锋，夏皇后看出来了一个幕后信息，那就是张太后对这个正德遗孤态度暧昧。张太后既然不认可，自己自然也不能对其表现得过于亲切，否则会被人们强行绑定，事后遭到连累。
“几位卿家辛苦了，赐斋饭。”祭礼结束后，夏皇后便离开了坤宁宫正堂，抽身回到寝殿中去了。
至于狗蛋，从哪里来，自然就回哪里去。狗蛋随张永一行离开坤宁宫，沿原路准备出宫。
在原来的历史上，太后会传来懿旨，留江彬在宫中吃饭。江彬有所察觉，匆匆逃离，在北安门下被捕下狱。
可在如今这个时空中，太后的懿旨却并未传出。江彬依旧非常警惕，时不时便向四周张望。作为一个在战场上杀伐已久的武将，江彬对于危险的洞察力远超旁人。
杨廷和很快得知了从内阁传回的消息：毛纪去坤宁宫探听虚实，接触到了张永和江彬从民间寻回的那个野种。那野种言之凿凿，说自己就是皇子，居然骗得了皇后娘娘的信赖。
不过，那个孩子还是次要的。今日之事，首要是除掉江彬。
“杨阁老，大事不妙啊。”太监温祥的声音从书房外传回，杨廷和早已从其他渠道得知，太后最终没有下令捕杀江彬。
“温公公，太后究竟是怎么说的？”杨廷和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太后说，边军已经遣散了，威武团练营也已经撤销了，这轮戍出去的团营也都调回京师了。如此已经完全，何必再要江彬的一条命。”
“温公公难道没有晓谕太后，说京城之中，人心惶惶，不杀江彬不足以安民心吗？”
“说啦，没用。太后说，些许无知小民，不足为虑。”
杨廷和沉吟一阵，回复温祥道：“罢了，温公公请回去晓谕太后，说臣已经知道了。”
温祥走后，杨廷和书房的屏风后面走出了另一个太监，却是代掌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大太监魏彬。
杨廷和立刻对魏彬拱手道：“魏公公请速遣得力心腹，往北安门外设下刀斧手。今日江彬若是出了北安门，则将其一干人等就地砍杀。”
魏彬一听杨廷和这话，眼皮忍不住直跳。“这……杨阁老，没有太后的首肯，怎能擅杀朝廷大员？”
“太后那里，由我一力承担。”
由你一力承担？魏彬腹诽道，杂家又不傻。我去杀人，你怎么会来承担？
见魏彬犹疑的神情，杨廷和微微一笑，道：“兴王殿下，不日就要到京了。”
魏彬吃了一惊：“这么快！”
的确，这个消息惊呆了魏彬，也与原本的历史走向不相符。在原本的历史中，正德皇帝三月十八日去世，正德遗诏于四日后颁行天下，而兴献王到京的日期是四月二十八日，前后整整花了三十七日。
可在当前的时空下，兴王来京的日期却大大提前了。如今方才四月出头，杨廷和便得到了消息：兴王殿下不日即将抵达通州。trip118.com
魏彬的头脑飞速转动了起来。如今有两个皇位候选人打擂台，一个是手握遗诏的外藩，另一个身份未明的皇子。作为暗中投靠了杨廷和派的宦官，魏彬明白，真正需要自己纳投名状的时刻到了。真等到兴王登基再表忠心，自己就万劫不复了。
杨廷和坐在椅子上，看魏彬脸上五彩缤纷的表情，缓缓安慰道：“魏公公不必担心。那小童的底细，本官早已了然于胸，也已派人全部告知了太后。那小童并不是什么正德遗孤，只是个宣府城外地主家的放牛娃而已。他生母原是个青楼的娘子，懂些琴棋书画。后来他又被主家赏识，安排做了书童。一路道听途说，是故比寻常孩子多些见识罢了。”
“当真？”
杨廷和点点头。
魏彬终于下定决心，要干这一票。杨廷和已经把底透露给自己了，这说明江彬和张永的底牌都在杨廷和手中，翻不起什么大浪。
今日，不论是谁从北安门外出来，都将成为魏彬的刀下之鬼。
……
仁寿宫中，张太后半躺在卧榻上，身旁的赵妈妈正在用力揉捏着她的额头。
“再用力些。”
“姑娘，你就是忧思太重。建昌侯爷前些天还托人给老奴写了些滋补的药方，让老奴给娘娘调养用。”
张太后笑道：“长这么大，终于懂得疼人了。”
赵妈妈道：“要我说，干脆撩开手。这天下事，若都有女人做主，还要外面那些阁老大臣做什么？往后，又有些酸文人要骂什么牝鸡司晨，咱们图什么？”
张太后叹道：“可这大明朝，总得选个人出来当皇帝啊。”
“凭他哪个阿猫阿狗，在太后面前，都得低着头说话。”
张太后突然噗嗤笑了，转头对赵妈妈说：“现在就有一对阿猫阿狗，你说挑哪个？”
赵妈妈皱着眉头，一脸恨铁不成钢道：“自然是选小的那个。”
张太后摇摇头道：“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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