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笙在与许晋忠聊完，入座主位后，目光打量着底下互相交谈的朝臣。
他撑起一只手支着侧脸，眸子微凝，徐徐开口：“怎么不见丞相？”
一旁的魏忠实俯身道：“启禀君上，丞相大人告病，应该是不来了。”
听罢，穆云笙不再作声。
失了一半兴趣。
此次宫宴，他最想见的人，是丞相之子，沈微雪。
沈微雪常年不在府中，不知道去了哪里，去做了些什么。
就连风嬴也查探不到他的行踪。
他不仅逃过了自己的多处眼线，还反而找到了风嬴的位置，几天前，一支羽箭从风嬴的眼前穿过，直直刺进了客栈的柱子里，而这支羽箭的主人，正是沈微雪。
这是警告，也是挑衅。
对方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在逃脱追踪之术的同时，也在调查着风嬴背后的人，但与自己一样，都是一无所获。
可惜自己身在深宫之中，被苏明俨的眼线盯着，不然还真想出宫跟他玩玩，抓住这只挑衅猫的老鼠。
穆云笙还坐在主位上等着宫宴开始，外面便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
每年开始的第一天，一到酉时京都那家最大的酒楼就会放烟花，一放就会放个一刻钟，就算是远在城外都看得见。
外面的小孩不怕冷，只听他们叫着喊着，欢腾着。
楼内窝在父母怀里的孩子，听到叫喊声，烟花声，也都被吸引，挣脱开跑出去看烟花了。
见穆云笙看着外面，魏忠实俯下身笑着：“君上要出去看烟花吗？”
本是对外面的烟花没兴趣，见楼内吵闹一片，有些烦心的人，他抬起一只手：“去看看吧。”
魏忠实伸手去扶他。
一直走到楼外。
乌云密布，外面的天空黑压压一片。
随着几声突如其来的响声，打破了久违的不能喘息般的寂静。
几束流光冲向天空，化为无数金色的流光，在空中炸开，变成一朵朵绚烂的花。
与同龄孩子的欢腾相比，穆云笙的沉静，似乎显得格格不入。
他不喜欢热闹，与其说是看烟花，不如说是出来图个安静，穆云笙坐在红梅林里的青石上，就这么安静的坐着，望着远处天空的烟花，像是融入了黑夜中。
透过梅林，还能看到远处的热闹一幕。
一旁的魏忠实不经暗叹君上实在可怜，偌大的皇宫，竟没一个说得上话的，只能远远看着。
梅林里静悄悄的，直到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喂。”
几个侍卫变得警惕，手已经摸到了刀柄上，待他们抬头的时候，看见树上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警惕心瞬间松懈了大半。
许成渊抱着手靠在树上，他看向穆云笙，居高临下。
“你一个人吗？”
许成渊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本来打算不出声的，但见来的人迟迟不离开，都坐这了，出声也只是提个醒，生怕被别人误会行事鬼祟。
其实之前他并没有针对穆云笙的意思，只不过凡事都喜欢跟许晋忠对着干。
现在想想，刚才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妥。
他看见底下跟他一般大的孩子抬眼看着他，一双眼睛圆滚滚亮晶晶的，纯净得像山谷里一泓幽深的清泉。
大多数人的眼睛都有些浑浊，而他的，黑白分明，如水墨一般。
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就算这个人是个杀人狂，没有亲眼见过杀人现场的，都会认为这个人是无辜的。
单单靠着一双眼睛就能脱罪，太犯规。
阵阵寒风就没停过，他的手都被冻红了，即使穿了很多件衣服，看着依然很瘦弱。
爷爷说他没有玩伴。
孤孤单单的。
怪可怜的……
穆云笙倒是并没有想到自己在许成渊眼里看着有多孤单，有多可怜。
他站起来，浅浅笑着。
“原来是小公子。”
这一笑，许成渊想到自己刚才恶劣的态度，心里的愧疚更多了几分。
“你在这做什么？”许成渊问。
“看烟花。”穆云笙指向远处。
“这有什么好看的。”许成渊语气里满是不屑。
穆云笙被反驳之后并没有即刻反驳回去，只是讪讪缩回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方才奕奕的目光，也一瞬间黯淡下来，变得怯懦，好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见他耷拉着脑袋委屈得不行的样子，许成渊叹了口气。
算了，谁让这个人是君王。
虽说许家一向以“忠”为先。
不过他并不想向这个病殃殃的君王效忠。
陪这小孩玩就当做是补偿了。
“本公子也不是不能陪你玩。”说这句话的时候，许成渊别扭得厉害，手扶着后颈，支支吾吾道：“你……你明天要不要跟我去淮南渠玩。”
穆云笙面露疑惑：“淮南渠？”
许成渊懒懒道：“是啊，就这几天，鲟鱼洄游，你要是去的话，鱼都归你。”
“那我们是要去钓鱼吗？”穆云笙的一双眼睛又变得亮晶晶的。
“嗯。”许成渊淡淡应了一声，偏过头，不去看那双清澈的眼睛。
小君主虽然看起来病病歪歪的。
但他的声音倒是很好听，软软的，糯糯的。
长得也很乖。
太乖了，不好，容易让人欺负。
对方迟迟未回话，许成渊又问道：“你去不去？”
穆云笙似乎有些纠结的攥紧了衣服，幽幽的望着雪地，一双蝶翼般的睫毛投下一片剪影，里面掺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暗色：“叔叔说……，我不能出宫。”
“为什么。”许成渊问。
穆云笙蹙着眉头，忽然变得严肃了一些，他一本正经道：“因为外面有很多坏人。”
一提到坏人这两个字，激起了许成渊莫名的正义感，他自信道：“怕什么，我保护你。”
穆云笙不说话，却只是笑。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极其安静的魏忠实眼色一变，随即提醒道：“君上，王爷来了。”
魏忠实眼尖，周围都是薄雾，他只看见远处一道模糊的人影就认出那是苏明俨，等穆云笙望向不远处的时候，站了一会等对方靠近才认出来。
苏明俨穿着一件织金锦袍，身后披着斗篷，腰带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风帽上，赤黑色的狐狸毛夹杂着零落的雪花迎风飞舞。
他带的人不多，身后只跟着两个侍卫。
等苏明俨走近了，魏忠实才恭敬的行礼道。
“王爷。”
苏明俨目不斜视，朝着穆云笙伸出一只手：“过来。”
穆云笙不敢怠慢，跑过去，牵住了他伸出的手。
苏明俨一把将他抱起。
东凌与苍狼两国都好战，举国皆兵，苏明俨是东凌异国血统，因此他的五官格外深邃，天生的身形优势，臂力骇人，肩背宽阔。https://www.trip118.com
与他对比，尽管已经九岁了，但穆云笙看起来还是小小一只。
穆云笙对苏明俨这番举动有些捉摸不透。
按照平常，苏明俨不喜欢抱他，特别是在他长大之后，除了在朝堂上能见上一面，大多数时候，苏明俨都要么去参会，要么去校场练兵，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放在他身上。
就算是要在朝臣面前装样子，他的内心还是抵触与别人太亲近。
他天生冷血。
对于他来说，自己只是一个棋子。
“叔叔。”穆云笙乖乖喊了一声。
苏明俨没有应声，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他脸上的喜怒哀乐。
他抱着穆云笙就回摘星楼，跟在身后的魏忠实不经有些发慌。
看王爷这脸色，就知道他心里是不悦的，该不会是因为小殿下跟将军府的小公子说了几句话就这样吧？上次那穆千乘跟小殿下说了几句也是把他吓得不轻。
诶……
王爷这心思真是难猜。
许成渊站在树梢上，盯着那远去的人，带着几分打量。
难道那就是……爷爷说的乱臣贼子？
看着倒是不像。
倒挺像平羌真正的君王。
真正的君王，就该是那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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