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眠一瞬都要以为自己手腕要断掉了，崔峥指腹压在她脉搏上数秒，松开。
他撩起眼皮，好似狼的眼瞳，在白日泛着懒瞳孔像是一线天，脸颊病色难掩可更有种混乱在尘埃里的褐色压迫感。
像是什么曾经高捧在宝座上的贵物坠落进灰尘泥土，滚了圈尘埃后对方阴恻恻抬头看向天空，脸色阴晴不定仿佛随时要挣脱出去咬人，或者不耐把过路行人也拽落进深渊，看对方沾染一身泥水。
是疯得无拘束、恶得极其明显的那种人。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仰视着姜眠，两秒，眼珠才随意转动向旁边。
也没有跟姜眠搭话的意图。姜眠手被放开，她慢慢起身才惊觉刚才僵直的那一下她后背已被汗浸透。
人醒得这个节点微妙，他在来到这个村落前昏迷不醒的，应该不知道这之后冲喜的决定也不知道姜眠的存在。
但刚才在自己床头看到姜眠，他半点多余反应都没有甚至懒得不耐。
听说崔峥两岁识文断字，既能同夫子吟诗作对也舞得一手好长枪，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和现在这份闲态仿佛是两个人。
不论如何，姜眠想着先从他房间出去等他起来后再解释清来龙去脉。
结果才走到门口，撞上给崔峥熬药的丫鬟。对方看见姜眠站在这表情不怎么好看，其实在姜眠嫁过来之前，夫人有问过灵雅要不要替世子试试冲喜。
灵雅心思转了又转，她是受崔家连累被流放的。这一路上虽然颠簸吃苦，主家也算是对她不错的脸。而且她虽是丫鬟但身份低微不会被大人物记挂在心里，日后去了富庶点的江浙之地想要赎身或去别人家做丫鬟也是有机会的。
但要是选择在世子身边挂上关系，可就是真真切切这辈子没有翻身的机会。
京城谁不人不识世子崔峥名头，少年打马过长街肆意又不羁，有学识手段也有样貌。可毕竟现在崔家已倒，她的前程也很重要，因此灵雅衡量再三还是选择继续当一个随时可以脱身的丫鬟。
谁知道进来个贪得无厌眼睛里只盯着荣华富贵的姜眠，甚至对方无理的要求都能被满足，一个村姑被尊为少爷夫人吃的用的全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对方不识货也不知足，偏偏夫人性子好都应下了。
灵雅在旁边看得又气又妒，早知有这样的好日子，她自己也可以摆脱丫鬟身份过的。
灵雅看着姜眠的脸，看着她若无其事往前走的模样一下没忍住，手捧着药盏开口：“姜小姐，您到底要怎样？”
“当初是您说您惊鸿一瞥心悦世子，送来八字自愿为世子冲喜，还说愿意每天进来和世子说说话。可现在嫌弃世子不能动是您，苛刻世子用度也是您。”
“您嫁过来崔家都是尽心尽力对您，您说要数头牛羊给家里夫人去准备了，您说吃食不喜欢夫人就叫人换成精米精面好让您吃得舒坦些。可您为何还是一直不满足，在屋里咒骂世子也就算了，还要去外人面前说世子坏话？”
“今日奴婢去熬药，看见院里党参少了两根，不会是您又动了手脚吧？”
世子不醒，这就是姜眠八字没用的最大证据，也是她摆脱不了的污点，因此灵雅指责的底气很足：“您这样下去，世子一辈子都不会醒来，您岂不就是个骗子！”
灵雅眼眶发红俨然一副没办法再忍下去的模样，她已经做好被姜眠责罚或者看她气到跳脚的模样，却没想到姜眠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
然后世子，完好无损清醒着的世子从姜眠背后走出来，居高临下看了她眼。
灵雅呆怔：“世、世子？”
而崔峥只扫了眼门窗上贴着的喜字，意味不明：“冲喜？”
这是姜眠第一次听到崔峥说话，久不开口沙哑低沉，短短二字就沉甸甸压在人心头。
…
一柱香后，姜眠安静看着那两个护卫同崔峥母亲一同赶了回来。
灵雅惴惴不安站在一侧，她顶撞姜眠到崔夫人面前可以说是为了世子，可如今世子已经醒了，姜眠在这里的地位一定会有所不同，万一她记恨在心要报复……
灵雅慌了神，但显然现在最大的事是崔峥醒了，因此还并没有人提起她先前对姜眠说的话。
那位母亲看见崔峥的第一眼确实是热泪盈眶，但面对崔峥更像是一种服从的本能，下意识想弯腰跪下去，只是突然想到姜眠还在旁边，这才止住动作。
“世子大病初愈才醒，身体定然还有些不适，都先坐下来说罢。”
那位崔夫人转头对姜眠温和笑笑：“你也是，身子还好么？今日我外出时你还昏睡着，我还担心是风寒入骨还是如何，好在现下你醒了，世子也醒了。”
崔峥眼风扫来，姜眠假装低头喝茶：“多谢母亲挂念，我现在挺好的，都好。”
而那位崔夫人肩头一松，像卸下重担：“都好。今日之事，也多亏你了。”
这句话听到耳朵里姜眠还是挺心虚的，而且崔峥从听到丫鬟说得那些话之后就一直没什么表情，谁也揣摩不明白他的神态想法，姜眠索性当个安静摆件。
崔夫人细细说了这是哪，住宅是从村长那租赁来的，周边都是些什么城镇，说她今日外出是要去城里给绣坊里卖了些花纹绣包，顺便带些药材回来。
崔峥垂眸听着没什么多余反应，只偶尔侧头低咳几声，脸色依旧白着。
姜眠在旁边听出点疏离味道，这哪像是母亲和久病已久的儿子，更像是下属对主子的汇报。而且听起来，似乎崔峥从离京的那天就陷入昏迷之中了。
她想大抵是有些话只适合两人关起房门来说，因此很善解人意站起来，笑笑：“母亲，我看之前药罐里还有药没熬好，我过去帮忙盯两眼，你们定有很多话要说，你们先说着。”
崔峥目光落在她背影上，头玩味般侧了瞬，没错过“崔夫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对姜眠的惊讶。
等姜眠人一走，门窗关紧室内寂静，刚才的崔夫人对着崔峥噗通一声跪下：“世子殿下。”
崔峥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https://www.trip118.com
“奴婢斗胆顶替公主名头，对外以您母亲自称都是为了不让人起疑。奴婢自知身份地位不敢玷公主身份，因此只能取您的姓为姓，以崔夫人身份操持事宜，还请世子殿下勿怪奴婢以下犯上。”
崔峥母亲，大梁的朝圣公主早在十年前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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