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总还是很震惊的。歌女的身份在公馆这里完全是个新鲜词，以及沈先生原先对这些东西从不在意。
原先他母亲难产去世，不过也只是个意外得到垂帘的戏子。沈大帅把他丢给旁边因唱曲得宠的姨娘。那姨娘脾气还好只是成日里郁郁寡欢，什么缠绵曲子都能唱出苦涩。
就算是现在大人物们讲话议事要去歌舞厅，包厢里沈聿行也毫无波动看着那一出出摇晃腰肢。
沈先生对女人也从不多在意。家族同家族之间联姻说情是常有的事，况且沈聿行有副好皮囊，就算不是为了生意政治权衡，也有女孩家喜欢上他，譬如汪家大小姐。
听说那位掌上明珠幼时遭过劫匪绑架差点没了性命，因此成长路上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汪家最得宠的女儿。她见到沈聿行第一眼就无可救药般迷上他冷淡神色，时常跑向沈阁或公馆想同沈聿行多说两句话。
但沈先生从来不多理会。现在突然住进来位歌女，不知明日汪小姐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有人只是单纯好奇看着坐在沙发上伸着腿摇晃的姜眠，旗袍贴合着曼妙身段，她身上有种未被指染的纯粹，仿佛误入人类社会还未被规驯过因此一举一动都随心，如同夜间昙花白嫩的瓣。
旁观者小声问是要有女主人了么。
旁边人翻了个白眼，目光刻薄盯着姜眠裙边：“沈先生从来不近女色。再说就算是要有女主人，难道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来的吗，我看还不如汪小姐合适。”
姜眠裙边皱巴巴袖口也被扯得乱，依旧不耽误她那张清艳的脸，随意晃起腿时似秋日里摇摇晃晃掉色的玫瑰。
那佣人心里头不知为何有气，走过去很随意要把姜眠这身乱糟糟的东西脱下：“沈先生喜净，你得先去那边洗漱。”
手还没伸过来，姜眠指甲毫不客气扑过去，剜或者咬，刚才隐约气势凌人端着“前辈”派头的佣人尖叫一声往后退，不可置信看着她。
沈聿行不在，这没能让压过姜眠一头或者让她害怕的人。
姜眠下巴微扬着，仿佛翘起了尾巴，敷衍点评：“你很脏。”
似乎意思是你拿沈先生喜净的名头来压我，明明你自己也脏得不行。在我面前得意什么呀？
寻常人说话哪有突然动手动口的，其他人惊疑不定只有李姨知晓姜眠脑袋发烧过的事，快步走过来不着急牵住她：“姜小姐没事吧？是不是吓到你了？”18小说
“别担心，只是见你看起来很累了邀请你去洗漱一下。这么晚了姜小姐一定也困了吧，等洗漱完就可以休息了，沈先生吃完饭就回来的。”
很像是哄小孩的语气，李姨对她五岁小孙女说话就是这副模样。
姜眠是个挺有礼貌的小疯子。你对她不好她咬你一口，但若是这样和声和气同她说话，她也就学着你的声调说好但是有点饿，李姨说先吃饭她就点点头很乖给人牵。
况且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叫“姜小姐”，很新奇。
至于沈先生回不回来？无所谓，她压根没记得沈先生是谁。
公馆里都顺着沈聿行的习惯，一般晚六点之后就没有吃食。好在明日午时要吃鸡汤，这晚上就提前炖着，李姨拿鸡肉和汤给姜眠下了碗面线。
不过就是想在她洗澡时候帮忙脱下衣服，近了姜眠身的人全都被挠上好几次，凑在一块惊疑不定。
姜眠垂着微湿头发吃得四肢暖和，走进沈聿行房间时又偷吃了两块未被拆过的巧克力。
房间一切都平整洁净，桌面上文件按着大小顺序排列放好，桌上一支钢笔，一个铜镀的摇铃电话。
房间里有很淡的雪松味道。姜眠不知道什么是雪松味道，只嗅着味道隐约想起在车上流血那个人身上闻到过。
吃也吃饱了，这下脑子要用来想事情了。姜眠坐在床上一角，这张床软而大瞧着能躺下四个姜眠，只是丝绒被套全都是冷淡灰色，一点鲜活都看不见。
她想起方才洗澡的时候偷听到外面的人讲话，她们隐秘谈论沈先生怎么会突然带个人回来。
“还是个女孩，是不是沈大帅又有什么要求，还抱着要让沈先生联姻的心思？”
“啧，还沈大帅呢。沈先生什么时候就听过沈大帅的话了？”
就连名字也是。从前沈聿行不叫沈聿行，沈大帅给这呱呱坠地就害死母亲的人取名“沈慎行”。要管他谨言慎行约束他，要他日后做个克制有分寸的人。
沈慎行一言不发成长到二十岁，沈家人多要等触碰家业的机会比等沈大帅咽气升天还要慢，沈慎行单打独斗出去做生意。他也确实克制冷淡，身上半点不沾金钱味道，一双眼里仿佛斯文容纳万物，旁人都不叫他沈总叫上一句沈先生。
冷淡到有人来杀他、枪见血的时候他眼睫不曾撩起一下，只平静用手套一点点擦净溅到脸上的红。生意越做越大他闷声不发等他老子势微后第一件事就是改名，此后再没有沈慎行。
只有沈聿行。
单单改了一个字，沪城风向仿佛就跟着这名字变了。
姜眠听不懂改来改去的字却能从旁人语气情绪中推敲出沈聿行的可怕，班主、倩儿、“小鱼”和开车的，没有一个听他说话时不是下意识恭敬弯腰的。
他们都怕沈聿行。
那边又说起今晚沈先生会不会回家，会不会发生点什么。
“我觉得会吧，毕竟人都带回来，不碰难道放着么？这儿可不缺想靠近沈先生的人。”
“你别看沈先生总是冷淡禁欲的样子，先生如今也二十五六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我都听隔壁那家的说了，有的男人看起来冷淡正经，实际上嗜好把人往死里整，这种事谁知道……”
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姜眠听不清，却也知道戏园里晚上出去白天才回来的女孩被簇拥着时，也是这样挤在一块发出点隐秘的笑和议论，过一会众人才很大声“啊？”“然后呢？”这样催促着说下去。
姜眠掀开被子，骨碌碌钻了进去。
于是等沈聿行回来，见到的就是排队委婉“告状”的佣人。
推门掀开被子，里头就是缩成一团、半截小腿夹着他的枕头、睡得香甜的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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