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或许是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多少对郑曲尺的自保能力有信心,再加上福县周边的境况一直在掌控范围之内……
只是他们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最后出问题的却不是他们设想过的任何敌人,而是在他们认为最安全妥当的这些人中。
蔚垚将已经快喘不上气的城守一脚踢开,叫人将他跟他的人一并押走,但却不是带去县衙大牢,而是带回营寨去。
“泽邦,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带走了夫人?她如今会不会有危险?”
蔚垚目光深黯地盯着巷子,一时根本想不到还有谁。
“咱们这边的人应该是不可能。”王泽邦也一并思索着这事:“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据城守所言,夫人手上有射器,然而她却并没有攻击那人,这巷子里既没有打斗与挣扎的痕迹,便说明夫人认同了与对方一道离开。”
“那如果夫人是被制服了,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呢?”蔚垚说着最坏的一种可能性。
这种可能性王泽邦当然也想过,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要冷静下来。
他分析道:“可是追捕的官兵已经就在这附近了,哪怕她大喊一声也会引起动静,令对方的动向被发现,可夫人却没有任何自救的行为,所以我推断夫人当时并无危险。”
蔚垚久久不语,似在衡量他这番话的可信度。
蔚垚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他紧紧地盯着王泽邦,放低声量道:“你说,那会不会是墨家的人?你记不记得,前不久之前还有人看到墨家的甘鑫出现在津渡,但很快又消息不见了。”
夫人与墨家的人纠葛难辨,倘若是墨家的人出现要带走她,她却不反抗,倒也说得通。
甘鑫?
墨家那个号称一刀可平山河五洲的狂刀甘鑫?
王泽邦脸色如同泼墨一般,逐渐凝重了起来:“墨家竟派出了他,看来咱们有麻烦了。”
“总之,我先派人去查一查他如今的行迹。”蔚垚冷声道。
王泽邦拍了下他的肩膀:“这事得由你亲自去办,我明早要与县衙的人一道前往追捕路匪,顺道去查探盛安公主的线索。”
“这路匪的事,只怕是不简单。”蔚垚提醒他道。
王泽邦知道他的担心:“再不简单也得去查,这些路匪忽然出现在咱们福县附近,专挑来往旅人下手,我瞧着倒也不像是纯粹为财,更像是为了些什么其它的目的。”
“那他们会有什么目的呢?”
“不好说,总之你先去寻找线索,尽快找到夫人的踪迹,我则先去路匪那边探探情况,咱们分头行事……对了,润土到了下田了吗?”
“他还没有来信。”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就这一、两天到了:“他武功高强,又带着一支玄甲精兵,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
石洞内,被几十号人盯得心慌的郑曲尺,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们是路匪?”她不信道:“伱们有什么证据吗?”
“这还要证据?哪有好人家会认自己是路匪的?”男子似乎被她逗得更开怀了。
当然有。
比如我。
郑曲尺心道,她明明是个好人家,可在接下来的几秒钟之后,她却决定要撒一个保命的小谎。
“现在可以说一说,为什么那些官兵会认为你是路匪了?”
郑曲尺一听,顿时义愤填膺地编道:“我就是来加入你们路匪的,我原本只是一名修东西的小木匠,可哪承想一個不小心得罪了城守,他处处给我穿小鞋,还想抓我进大牢折磨审讯,我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落草为寇算了。”
言下之意,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不加入不行啊,她都知道他们的大本营所在,还见到了被王泽邦说成是“神龙见头不见尾”的路匪头子,她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如果不选择加入,等待她的绝对就是只有灭口或者关黑笼子的二选一下场。
她不想死,也不想失去自由跟尊严地被关,所以她只能暂时是打不过他们就加入他们。
“你是个小木匠?女木匠?”男子古怪的眼神打量了她一下。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村姑打扮:“是啊,你们不信吗?”
她眼珠子在附近转了一圈,想找些什么东西来证明一下自己。
直到她看到了角落有一个断了半边轮子、还歪歪斜斜的破烂小堆车,她立即走过去,然后掏出身上的家伙什,对着它三下五除二就是一顿“哐哐”造。
不一会儿功夫,她站起了身子,朝他们示意道:“你们来瞧瞧,我弄好了。”
路匪们都纷纷好奇上前,却见之前破烂不堪的小堆车,现在竟看起来有模有样,立正直挺,轮子重新装上了,散架的部位也重装嵌砌好了,虽然没办法恢复到最初的辗新模样,但至少这会儿看起来它好像还能用?
他们都挺意外的,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女娇娘,竟还有这么一门手艺?
有一路匪上手将小推车拉起,朝前推了一下,车轱辘如常在转动,又在车上左看右看,最后惊喜地回头道:“她真修好了,这么简单就修好了,我跟小七昨天还忙活了半天,却越弄越坏,这下好了,咱们又有小推车了。”
这时这些路匪瞧郑曲尺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凶残与警惕,变成了现在的有待观察。
看来她没说谎,一个人的嘴会说谎,但这种娴熟的手艺却不会,她当真是一个木匠。
“你当真要加入我们当路匪?”他们质疑的眼神在她身上不断扫视。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子道:“兴安,你是在哪里带回来的人?可不可信?”
那个叫兴安的男子,估计就是这群路匪的头子,他道:“我遇到她时,她正被官府追捕,他们一群人追着个小姑娘,还口口声声叫她路匪,我听着有趣,见她走投无路了便将她带了回来。”18小说
“兴安,你太冲动了,近来这些官府的人一直都在四处找咱们的人,她会不会是官府派来的卧底?”有人警惕道。
郑曲尺一听,就赶紧给自己洗白道:“那不能是啊,就我这样,文不能提诗武不能拳脚,我怎么当卧底啊?靠修木器还是雕木头啊?”
虽然郑曲尺的外表具有很大的欺骗性,但他们这些人就如同暗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并没有安全感,天生就对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有警觉,是以并没有完全信任她。
郑曲尺继续辩解道:“我真是一个木匠,你见哪个官府的卧底会派一个干木活的来?”
路匪只阴恻恻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倒是兴安问她:“你既是木匠,那你都会做些什么东西?”
郑曲尺下意识接口:“我、我什么都会。”
兴安一默:“……还挺嚣张的,那你会修弩机或者鹿角木,坑杀的抓钩吗?”
郑曲尺一听,就这?
但她表面上却流露出一些迟疑:“这种嘛,属于军用类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匠,不大……”
兴安淡淡道:“不会就杀了吧。”
郑曲尺半途一个急刹掉头,果断道:“我会!我全都会!”
这一听就像假话,路匪们根本连一个字都不信。
兴安却深深地看着郑曲尺,对一众路匪道:“既然她都会,那不如就将那些破损的器具交给她来修复吧。”
“不行,这等事情岂能随便交由一个外人?”
路匪们这时却纷纷反对,理由大概就是,不信任她。
不仅是她的人,亦包括她的手艺。
“那交给你们呢?谁会修?”兴安问道。
当即,之前吵吵闹闹的不满呱噪之声,刹那间消失无踪,鸦雀无声。
“再说了,她如今就如同我们手中的一只蚂蚁,她若有异心,随便一只手就能够捏死,你们难道还会担心一只蚂蚁的背叛?”兴安笑道。
郑(蚂蚁)曲尺心道,叫你狂,叫你傲,有你后悔的时候!
郑曲尺眨巴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乖巧道:“我不会背叛的,我本来就是想跟着你们一块儿干,我听说你们不伤民、不杀生,只劫夺那些有钱的旅人,当劫匪当到你们这样,也算是叫人敬佩了,我也没别的本事,你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兴安笑凝着她,出声道:“小三小七,你们俩好好地看着她,若有任何异动立刻过来禀报我。”
小三小七应道:“是。”
“明早你们俩就带她去器库。”
“我们知道了。”
吩咐完他们,兴安又对郑曲尺道:“你不是想加入我们吗?那你就好好地表现一下,如果成果能叫我们满意,你就可以加入我们了。”
谁要加入你们啊?
不谈薪资就先干活,根本就是周扒皮。
虽然腹诽不已,但面上她却感激地应承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
第二天,小三与小七将郑曲尺带到了山洞深处,但里面却不是越走越暗,反倒逐渐开阔光亮,直至看到了前方的一个天坑,紧接着她看到了一幕完全没有想到的画面。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
完了,他们肯定不会放着一个活的她离开了。
第二反应就是,他们这是要造反吗?!这里面摆放的竟都是兵器。
各种刀、剑、枪、戟……齐全了,但这种普通类兵器显然都满足不了他们了,一些石壁龛内还摆放着各种她一时也看不懂作用的奇怪东西。
这就是路匪的“器库”?简直都有一个军库那么大的规模啊。
可军队里养着成千上万的人马,他们一个几十人规模的路匪犯罪集团,从哪搞来的这些夸张玩意儿?
她咽了咽口水,上前拿起了一个细长竹筒形状的东西。
她刚摆弄查看时,小三就急了:“喂喂,你别碰啊,那个很危险!快放下!”
小三走过来,想推开她抢回东西,但却被郑曲尺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制止在当场。
她专注地看了看竹筒,然后又凑近嗅了嗅气味:“哦,有火药的味道,硝石、木炭粉、硫磺……”
小三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难掩诧异的表情道:“你、你怎么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
“这叫什么?”
没有了其它人在,郑曲尺的表情一下就不再“天真单纯”了,反倒透着几分压迫。
小三的手腕被捏痛了,他叫唤道:“惊响炮,喂,你快放开我啊,你一名女子,怎生得如此大力啊,小七,你是个傻子吗?光看着还不来帮我。”
小七被小三喊了,他呆愣的表情才有了反应,立即过去想掰开郑曲尺的手。
可还没有碰到郑曲尺,她已经先一步撒手,放开了小三。
小三与小七是一对双胞胎,小三机灵活泼,小七却木讷呆板许多,基本上只会听令行事。
这对双胞胎倒是挺有意思的。
转头,郑曲尺又看到一个铁葫芦,她放下木筒,又上手拎起铁葫芦摇了摇,发现里面有水声在晃荡。
“这又是什么?”
“哎呀,你别管这些了,这些不需要你……啊——你干什么啊?!”
随着小三的失惊叫声响起,郑曲尺已经拔出了铁葫芦的塞子,她在铁葫芦里面嗅到了火油的味道。
“别晃,你千万别晃啊,拿稳点,手别乱动!“小三急得直跺脚。
而郑曲尺闻言,便听从了他的话,小心拿着没晃动,她将拔出的塞子看了看,联系前后,一下就懂了:“这是通过摩擦生火的火石……铁葫芦里面装着火油,若用力将铁葫芦甩动过后,再拔开塞子,它便会燃火喷射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全是他们秘密研制的武器,别人根本就看不懂它的用途,可她就只是这么闻一闻,摸一摸,看一看就一下就懂了?
“这都是小意思。”
郑曲尺还想继续,但不待她再看,就被小三跟小七合伙一块儿给拉走了。
“别看了别看了,你快干活!”
再让她看下去,那不是他们的秘密全都被她看穿了?
他们将她带到了一个天然的坑洞前,那里面堆放了许多的木械残骸,都是损伤或被重力砸坏的,甚至有一些都粉碎了。
看到这个似曾相似的场景,她莫名想起了一些往事。
当初地营寨时,宇文晟为了引出暗中敌国细作,设下了一个局,而她当时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便挺身而出,将地上所有的器械部件给拼凑完整。
那时的她,哪里知道,宇文晟早就开始怀疑她的身份,还提前伪装成一名溺水之人试探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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