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蔚垚在前方暗路引行,耳边听不见郑曲尺跟上来,他回身,见她停驻在一间牢房前沉思不动。
郑曲尺指了指里面的人:“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你见过?”蔚垚望进她的眼睛里,陪同一块儿想了想,他道:“他是个刺客,是将军从巨鹿国雍丰山的悟觉寺带回来的,以往的刺客将军向来都是当场解决,不留活口,但这一次却留下了人,还给带了回来。”
经他这么一说,郑曲尺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她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啊。”
“夫人认识这个刺客?”这下轮到蔚垚好奇了。
认识?
谈不上。
只是她当初在悟觉寺的竹林中喊住了宇文晟,这名刺客才能够苟活至今。
她摇头:“不认识,不过你们将人带了回来,总不能一直将他关在这里吧?”
蔚垚瞥了一眼那名刺客:“这個刺客来历不简单,他应该是北渊国九自治的人,杀了咱们嫌麻烦,放了又不可能,只能先这样关着吧。”
九自治?
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怪,是地名还是一个组织的名字?
她的好奇心对这事并不旺盛,便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抬步朝前:“那我们走吧。”
他们走过一段明暗交错的过道,然后就到了路匪被关押的地方,基本上这些牢中分别由七八个人关一间,虽不打挤,但也绝对不宽裕,她目不斜视地走过牢房时,她感受到了一个词——如芒在背。
这些路匪再次看到她时的眼神,既歹毒又愤恨。
可郑曲尺并不与他们有任何视线交流,她权当什么都没有看见,然后她又看到了小三跟小七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
现在两小只好像睡着了,在稻草上蜷缩成一团,两兄弟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不过,其它人都是集中关押在一块儿,为何唯独他们俩单独一间?
蔚垚看出她眼底的疑惑,回道:“看夫人好似待他们不同,便让他们俩跟其它人隔开了。”
郑曲尺没有反驳蔚垚的试探,她颔首:“嗯,兴安呢?”
“昨夜他被单独提审,是以人还留在刑讯间内。”
郑曲尺一靠近刑讯间,就敏锐地嗅到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道,她穿过挂满各种森冷刑具的过道,果然看到一条瘦长的漆黑身影被吊了起来。
“兴安?”
她走近时,蔚垚从旁边壁龛处拿过油盏,为其照明。
他抬起略显沾粘湿润的眼皮,看到是她,定定地凝注了片刻,才哑着嗓音道:“郑曲尺。”
冷不丁地被他喊了全名,郑曲尺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都是这地底下低温给冷的。
“看来人还没有糊涂,还记得我的名字。”
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这句话听着怎么就跟怨魂不散似的?
她也不跟他再东扯西扯了,直接道:“我这一次过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情,你如果肯老实回答,我便会让他们不再对你用刑,还会替伱治伤。”
她觉得自己这条件够优渥了吧,就他这种死刑犯,谁还会浪费药物替他疗伤治愈?多少人都是用刑之后处于恶劣环境,伤口腐烂溃脓活活被折磨死的。
兴安果然没有拒绝:“好啊,你想问什么?”
她让蔚垚将灯给她,然后使了一个眼神给对方,蔚垚明白夫人这是想跟兴安独处聊一会儿,便退开走远了一些,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与时间。
郑曲尺见兴安耷拉下来的懒淡眉眼,此刻才不自觉地松缓下来,她问道:“兴安,从回来之后我就一直觉得奇怪,你武功应该很高吧,具体有多高,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为什么由始至终都好像没有做出过反抗行为?你是自知走投无路了,甘愿束手就擒,还是你其实在筹谋些什么?”
她的挟持,其实就是一种拖延政策,她本就考虑过会被兴安给反擒失手,没想过能够让他一直受她要挟,然而事情却出乎意料的顺利,他直到被抓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
这明显就不正常。
他闻言,倒是直言不讳地颔首:“是啊,我的确在筹谋些事情。”
果然。
郑曲尺眸仁清亮:“什么事?”
她问得顺口,他答得更是利索:“你猜。”
郑曲尺:“……”
猜你妹啊猜。
“你说了只问一个问题,我已经答了,不是吗?”
至于她再问,那就是第二个问题了,并不在他们交易的范围之内。
郑曲尺清楚他是不会这么简单就告诉她的,但至少她猜对了,这货不露山不露水实则是在策划着什么。
“这件事情我只算你答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也不逼你回答了,但你得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她道。
兴安却一语点明她的心思:“你想问小三跟小七的事?”
这人的反应力真的很恐怖啊,郑曲尺觉得自己恐怕有些搞不过他,要是宇文晟在就好了,向来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儿,还没有他怕过任何人。
既然藏不住,那她就干脆坦诚到底:“对。”
兴安在这件事情上倒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告诉了她想知道的事:“小三跟小七不是路匪,哦,或许该说,他们俩并不是前王后的带刀侍卫,他们俩是蛊人。”
这么说来,小三跟小七果然跟他们不是一路的人,不过什么是蛊人?
郑曲尺惊住了。
不是她听懂了“蛊人”是什么意思,而是她觉得这“蛊人”一听就不同寻常,绝对是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来历。
但是说好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她若是再问,他估计也不会好心再给她解惑了。
见她一下就垮下张脸,想问又不能问的憋屈模样,他循循善诱道:“你若明日再来,我便再回答你一个问题,如何?”
“……”
妈蛋,完全被他吊着走了。
“我可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你了。”
郑曲尺嘴硬地说完,便喊上蔚垚,两人原路返回,在路上,她问蔚垚:“蔚大哥,你听说过蛊人吗?”
“蛊人?”蔚垚一脸惊讶。
“你知道?”她惊喜。
“不是。”蔚垚摇头,然后沉吟道:“只是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又一时记不起来了。”
这不就是一句废话文学吗?
郑曲尺发挥自己的想象猜测:“蛊人会是中了蛊毒的人吗?我倒是知道一些养蛊的,就是拿有毒的活物放一块儿互相嘶咬,最后活着的那只就是蛊了。”
“原来这就是蛊啊,夫人当真是见识广阔。”蔚垚赞美道。
郑曲尺谦虚道:“哪里哪里。”
假如小三跟小七是蛊人的话,那么她贸然将两人放出来,是不是有些过于冒险了?还是得等她搞懂了蛊人究竟是什么再说吧。
要不然,直接问他们俩?
但她担心他们不会轻易告诉她。
蛊人这事说不准是桩什么天大的秘密,她跟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今非夕比,这么说来,明天还得再来一趟?
来就来,谁怕谁啊。
次日,郑曲尺早早就跑来地牢了,这一次她没叫上蔚垚,毕竟蔚垚比她还忙,她不想事事都劳烦他。
她叫上她的四大“灭杀团”,五人一块儿到了地牢。
“你来了?”
虽然兴安那种早料到了一切的眼神叫人看了有些不爽,但是郑曲尺向来不大在意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做事更讲究一个目的明确。
她张口就问:“蛊人是什么?”
“在说蛊人之前,你知道蛊是什么吗?它可不是那种有毒的东西放一块儿嘶咬,就随随便便能够做得出来的东西。”
“……偷听别人说话,你还有理了?”
这破地牢就这么不隔音吗?
“制蛊的第一步,便是捉十二种蛊虫回来,而抓蛊的时间亦有讲究,不是端阳那天捉回来便养不成蛊。”
郑曲尺本以为自己对这类毛骨悚然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听他讲着讲着,却听入了神。
“抓了蛊虫回来,就将它们一起放在缸中,然后把盖子盖住。通常蛊虫是毒蛇、鳝鱼、蜈蚣、蟾蜍、蝎子、红线虫、银镰螳螂……总之全都是一些有毒的蛊虫。在一年之中那些蛊虫都会在缸中互相吞噬,直到其中一只强大的毒虫吃了其他十一只以后,形成了一种叫做蛊的东西。”https://www.trip118.com
“这时候蛊已成?”
“自然不是,蛊已养成,但还不成气候,这时候养蛊之人会把这个缸挖出来,另外放在一个不通空气、不透光线的秘密的屋子里去藏着,蛊喜爱吃的东西是猪油炒鸡蛋、米饭之类,等再将其饲养个三四年之后,幼蛊长大,已成气候,方可放出。”
听他说完,郑曲尺才知道,原来养蛊的周期这么久,还这么麻烦啊。
她听完正确养蛊的方法之后,还是要回到原先的问题:“那蛊人呢?跟养蛊虫一个方式吗?”
然而兴安就像钓鱼一样,问道:“你明天还过来吗?”
什么意思?他搁这讲故意呢,高潮时分戛然而止,再来一句未完待续?
她矜持了一下:“我平日里很忙的。”
“那你便去问别人吧,假如别人知晓的话。”兴安从容不迫道。
好家伙,他可真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啊。
郑曲尺挤出一抹用力的笑容来:“我明天再来。”
第三天。
“蛊人是什么?”她一见到兴安就单刀直入地问道。
兴安靠坐在墙壁上,知道她急,也没兜圈子:“与养蛊其实相似,蛊人就是一群自小中了奇毒的毒人全部关在一起养着,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给灌喂着毒汁,直到顺利长大没给毒死的那一批人,他们会被关进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不给他们吃的、喝的,等到一年时间之后,再开门将吞噬了其它毒人的蛊人放出来,只是以往蛊人从来都只有一个,但这一次,却出现了两个,便是小三跟小七这一对兄弟。”
难怪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三与七。
不给吃,不给喝……一年的时间内,那他们是怎么活了下来的?
郑曲尺有些不敢去深想,因为太残忍又太恶心了。
“那他们……变成了蛊人,身上会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吗?”她问。
“特别毒,算吗?”
郑曲尺嘴角一抽:“可是,他们看起来不像很毒的样子,还是说,他们其实一直都隐藏着实力?”
“这个问题……”
“我知道了,明天再回答,是吧?”她没好气道。
兴安他但笑不语。
——
可是到了第四天,郑曲尺还没来得及去地牢见兴安,便收到了一则震惊的消息——路匪们越狱了。
就在他们营寨的士兵放松了警惕的时候,他们这些被捆绑了手脚的路匪,竟悄悄打开了地牢门,趁夜冲出了营寨。
并且,他们还带走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就是那一名九自治的刺客。
郑曲尺在听闻这个消息时,人足足怔愣了半晌。
但很快,她直接拍案而起。
“终于动手了!可等死我了!”
王泽邦跟蔚垚都在营帐内,他们见她兴奋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夫人,你也太激动了吧。”
“我们陪着他们耗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想知道这群路匪到底想要做什么,现在知道了,他们可真是费尽了心思,就是故意想混进咱们营寨……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救走那名刺客?”
“他们是跑不远的,等抓回来不就一清二楚了。”蔚垚道。
“那兴安倒是以为将我玩弄在股掌之中,却想不到,我只是陪着他演戏而已。”最主要的是,她还从他那里白嫖了不少知识。
“夫人英明。”
“顺藤摸瓜,将那个给他们提供木器工具的人一块儿抓住,我倒是好奇,是谁在背后支援他们。”
“夫人放心,我们早布好局了,他们插翅难飞,并且这一次还揪出了邺王在咱们营寨安插的人。”王泽邦道。
“先不要打草惊蛇,留着吧,除了反而会麻烦。”
反正细作这东西,就是春天的草,割完一茬又一茬,还不如留着这一茬“老草”在眼皮子底下蹦跶。
“嗯,我会将他们调到马营,这样一来他们探听的消息会滞后,不该他们知道的事情他们也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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