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文生犹疑懊恼的目光下,瑶铃女不再顾及客人再说什么,手上轻轻推开怀里的人,起身大步向外走了。
苏彦忻一懵,随即快步追上,把一群人留在厅中。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苏彦忻抱怨道:“张文生他们还在呢,你怎么都不拉着我,直接把人推开多生分啊。”
瑶铃女还在前快步走着,心里有点想甩掉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苏彦忻却又笑道:“你拒绝了他们几次啊,现在又要晾着他,是因为我被伤到,所以你才这么生他的气吗?”
瑶铃女这下倏地回头,皱眉道:“别自作多情。”
瑶铃女冷笑道:“这次也没有我要见的人,你又有伤在身,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必要亲自去招待,阁楼下属在那边守着,已经绰绰有余了。”
苏彦忻叹了口气,轻声感慨道:“干嘛如此冷淡呢?何不先借此宴旁敲侧击劝告一番,总会有误入歧途还未施为的无辜之人吧……”
瑶铃女一听这些就头大,扭过头去又继续向前快步走着,不以为然地烦躁道:“连馆名声在外,去投奔的人怎会全然不知呢,若说全然无辜,他们的钱是怎么来的,外面夹带私货的迷蝶药包又是怎么流出去的?我劝你别对我抱太大的期待,先前谢家为报谢蕴之仇,对我机关阵虎视眈眈,坏我名声也就罢了,我本就不喜欢瑶铃女这个名字,也没有那种野心,随他们怎么说我都无法代入其中,即便聚仙宅院那几个老鸨子合起伙来借这些东西轻慢消遣我,我也只当一乐。我是不在意那些,可,他们竟明里暗里都意欲屠我玲珑谷男女老少,哪里想到过无辜二字。”
说着,瑶铃女皱眉道:“吴馆也好,叶氏也好,二者都是弃子相争,既然会以同样的名义,于明暗聚集之中设瓮杀孤,那他们早晚都要达成共识,你又何必惧我烦我牵制我!你不必怕我心有不甘意图谋反,也不必寸步不离地盯着我旁敲侧击,更不必总借机和我争执这些——反正他们各个都是要做皇帝,翻来覆去又不是我要做,于我而言根本没什么区别,也没什么不甘心,对这二者更没什么想法!只是想,早早结束你们割据征伐的游戏罢了,甚至连带着能够煞掉谢家威风,让他们看我,就算要开谷,也对此无能为力,甚至自身难保,根本找不了我的麻烦!如今瑶台就在眼前,怎么事情到了我的手上,这么做反而不行了?!”
苏彦忻追着他无奈道:“我对你心软,所以叶氏才没有追究你拐个大弯隐姓埋名帮吴庄明却躲避叶氏的事啊。吴庄明初心纯良,但他的底蕴手段终究太过稚嫩,又被人加速推助,后面招引来的人良莠不齐各有心思,虽有助益却只能临时为用,本就是斗不过瓮里那群人的,看后来帐下多少人因分夺权欲短利享乐而离开呢。在原来的队伍里,那些被封了王爵公侯的人不满当时现状另立开山,几欲散尽,领兵之人也对各方诱降馋涎欲滴。一路分道扬镳之下,只有你保着吴馆那些人到了瓮里,那时节见他缺兵短将,也算是能礼贤下士之人,当然也会吸引来观望之士,可时间太短也已经太晚了,其余将领都已几乎是叶氏的部下,吴庄明所念已经是没有希望的事情,一意孤行的话,即便叶氏不杀他,有精兵围城在外,里面也会有人取你二人首级。所以,叶氏对你们大感兴趣,可你如果不喜欢那种场合执意要逃走的话,我和吴庄明,都对此守口如瓶,没有说呀。瑶铃女,现在和乱世不一样,已经不需要像那时一样大杀四方百无禁忌了,你如果实在生气,我既然身为叶氏的棋子,自然逃不脱干系,你就,全冲我来吧。”www.trip118.com
瑶铃女为了不让他顺心,偏要和他作对,嫌弃道:“……即便你总是嫌弃我和吴庄明行事又短又晚又急,总喜欢讲你那个叶氏多会筹谋布策,可我并不觉得快点杀掉那些人结束长达几十年的交战分裂时局有什么不对啊。即便是最终目的没有达到,我想吴庄明他也不会后悔的。说什么全冲你来,每次说起话来可真漂亮,可你又根本就挡不住我一击,打起来没一点意思,只要不让你练刀,你就只会拿着大把的闲工夫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没完没了的啰嗦,实在聒噪烦人,让人恨不得把耳朵割了,怪不得何正嘉讨厌你。”
苏彦忻跟在他身后,闻言扯住他的袖子笑着诱哄道:“听烦了啊,那我不说了,不说了好不好啊,幸亏有你们呢,世家门阀可牵制叶氏却无法阻挠吴庄明,他们没了傀儡,前后连遭重击,现已经变成了摆设,谢家就算是有些名分,也不敢再乱来了,玲珑谷多安全啊,不会再因为别的事情被破坏了,你也没有辜负从前域主们的委任,我真的好喜欢你啊,瑶铃女,你回头看看我啊。”
瑶铃女偏不回头,想着这些天他盯着自己像是在盯贼一样,还总提这茬,结合良卜所言,似乎除了他对自己的东西有所图谋之外,或许他还觉得自己会去占山为王,烧杀抢掠作威作福称王称霸,所以才总要冷不丁蹦出几个颇显壮烈的语句,装模作样的试探,哭啼啼娇怯怯的难甩开,归根到底本身就是一根爱操闲心胡思乱想阴晴不定的小油条,无论真病假病也仍旧如此,不会轻易改变。然而现在都说清了,解释了这么多回就差嘴皮子被擦出火星来,以后应该不会再这样公私不分乱黏人了吧。
思忖了一会儿,却又顿下脚步来,皱着眉头疑惑地思索道:“上次……我被下药后发生了什么?那五个人是怎么被杀掉的?迷蝶戾气那么重,不下药他们都打不过我,干嘛还非得下药给自己找罪受呢?”
苏彦忻一提起这个,本来撒娇的声音立马变小了,迟疑地应道:“里面……里面掺了别的药,会混淆迷蝶对感官的刺激,起到辅助的作用,以达到那种药最大的效果,可是对你来说……大概是起了反作用。”
瑶铃女奇怪道:“什么药?”
苏彦忻磕磕绊绊,又干巴巴道:“阁楼下属在清场时,也扫了点撒落的余药将之收走,申翁后来告诉我说,是,是比较烈性的,春……嗯,那个什么药,不过你那会男扮女装,他们也分辨不出你的真实性别,所以难免会出现纰漏。现在想想,应该是不对症,不仅得不到预期效果,反而还会因为不适的反应,突出和加重了迷蝶的暴躁状态。”
瑶铃女:“……”
苏彦忻:“……”
瑶铃女:“厉害。”
苏彦忻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安抚他道:“这边情形不同以往,若有需要还是在宅里饮食,阁楼自会准备,不要跟着他们乱吃乱喝的好,毕竟这种东西,即便你武功多高强,也实在防不胜防。”
瑶铃女一时失语。
苏彦忻还在唏嘘间,瑶铃女又缓过劲来,复杂道:“你想保住的人……可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苏彦忻烦恼道:“只是怕其中混杂盲从之人罢了,人心复杂,总会有几个倒霉蛋被哄骗得团团转,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先跳进泥浆洗了个丢命澡。”
说罢,还埋怨道:“就跟你出谷后四处乱逛荤素不忌瞎凑热闹一个样,吓得谢蝉风空有一怀关心却因没法直接插手,只能到处搜罗姐夫。”
瑶铃女:“……”
提起这个,苏彦忻又扑上去抱住他的腰,怨念十足地撒娇安抚道:“我可不喜欢那个什么翰林院编修,也不想让他当我师娘。”
瑶铃女推着他的头,不解道:“这是谁?”
这是谢蝉风帮你找的新欢。
苏彦忻却含糊道:“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咱别管他。”
提起这个,瑶铃女却又颇感奇妙地思忖道:“谢蝉风怎好做起老爷子的主,即便他内心犹豫,于老爷子而言,不过是和叶氏起用你对付他方势力一样,让他对我使些欲擒故纵的伎俩罢了,根本做不得主。而瑶台当时假扮叶问渠,又以叶问渠的面目顶替叶问月,要是花轿真抬过去,瑶台就是你师娘,那我现在,应该身在连馆了。”
苏彦忻:“……”
苏彦忻叹了口气,为难道:“谢蝉风,他与你同父异母,谢蕴去世与你而言何曾不算丧父之苦,他个人还是很同情看重你的,只是有心无力,有那些荒唐事做为前提,对抗不了老城主的决断罢了。”
瑶铃女却并未理会,只是自顾自皱眉道:“看来当时他对我还是很热情的嘛,真是难为他,这么大岁数为了装个情窦初开满嘴肉麻话的小朋友,和我一见面就开始装模作样搞得自己黏糊糊嗲兮兮可怜巴巴的不利落,甚至还想顶替叶问月的身份把我娶进门。可怎么现在搞得那么见外,一见面就连讽带骂,连打带嫌,想让他来他都不来了。”
苏彦忻气愤道:“可耻!怎么哪都有他,他到底想让你做什么,他抢不走你的!真惹人厌!”
瑶铃女看他这种反应,觉得有点好用,不禁又试探着多拱了两句火:“你会叫瑶台师娘吗?他这么喜欢你,一定不会介意我拖家带口提个拖油瓶吧?或者说,他见了你心里一高兴,直接踢开我,把你抢走也说不定,到时,我反而还要叫他儿媳呢。你看看,你必须得正视一下你我此时桥归桥路归路的合作关系,不能搅乱了,不然到时咱们该怎么论辈分啊。”
苏彦忻果然被刺激到了,咬牙不满道:“我不是拖油瓶,他想都别想。”
瑶铃女扒开他的手,笑了几声,又继续走开了。
张文生心里惴惴不安地在厅内徘徊。
这次的态度与前几次会面相比,虽还在热情招待,但于细枝末节中大为不同,显然对方很是不悦。
有人不满道:“张画师,此二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不过是以武会友罢了,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我们这边的人,当然要自己处置,赔礼道歉,再不济也就打一顿,凭什么你说交就交?得亏他们不要,不然因此折损我弟兄,岂不冤枉。如此战战兢兢,奴颜媚骨,屈膝卑躬,哪里使得!”
张文生冷笑道:“人在屋檐之下,稍安勿躁,不可无理。”
等不多时,便有仆从前来探手相告道:“诸位来宾,宴席皆已分布好,请随我,移步花厅。”
张文生迟疑道:“太太他们?”
仆从笑道:“我家主人,已经坐在那里了,那里花荫绿萝池水清凉,前后有树遮蔽日头,比这里要爽快通风些,选好了地方摆好了酒菜,现在就等你们过去呢。”
张文生精神一振,立即应道:“好,太太有心了,我们这就跟你过去。”
而瑶铃女坐在花厅中案席的主位上,提筷夹起碟上一块排骨。
还没塞到嘴里,后面跟过来的苏彦忻就很自觉的把自己塞进他怀里。
瑶铃女只好把筷子放下,说道:“趁着那些人还没来,我先垫两口好有劲应付,等他们来了,矫情起来压根填不饱肚子,你有自己的座位,别赖这儿,耽搁我吃饭。”
苏彦忻抱怨道:“你到底见没见过那种场面啊,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他们也从来都没那么饿过,一个两个讲究的要命,哪有光会埋头吃饭的啊。”
随后苏彦忻抱着他,小声磕磕绊绊道:“不随意摆弄我,起码也得,得左拥右抱才行啊……我也不在这里吃了,好不自在,把我的案席撤下去,等他们走后我再吃也不迟,先前我在为叶氏做任务的时候,看过好多,对这些,都,都很熟的,虽然对你这种情况还是有点不同,但应该是这样。”
瑶铃女想起上次的经历来,把碗碟一推,不免嫌弃道:“好膈应,早知道我不听你的话来这里凑热闹了,饭都不能自在吃,没一点意思。”
苏彦忻把头枕在他肩上,羞涩道:“你我现在也算自家人,应该也没什么好见外的,你要是对别人左拥右抱,保不齐他们还会对你乱来呢。”
瑶铃女听他说这种话,不禁抵颔思索了一会儿,想到起初长老们各种不放心地殷殷切切嘱咐——
出门在外收敛本性,孤家寡人凶性太重会招致灾祸,多少要收着点腿脚,下手轻点,无关之人可千万不要乱动啊!
瑶铃女:“……”
苏彦忻道:“好不容易才应付完一个何正嘉,张文生就又跑过来了,这个更过分,他都把你教坏了。”
长老——
……
瑶铃女:“……”
瑶铃女还从没得到过这种评价,思忖了一会儿,半分思绪也没绞出来,只好说道:“你的病是不是比之前更重了。”
苏彦忻小声应道:“是重了,本来是可以好的,但现在再也治不好了,你让白胡子老道跳大神也不行。”
瑶铃女闻言,也颇为惋惜怀念地应和道:“我看也是,先前的你干脆多了,特别有意思。现在的你,可真是越发难缠难伺候,这都什么怪病啊,到时让申翁给你瞧瞧,得多开几副药才行。”
说罢,又推开他张罗着把另一边的案席撤下,还顺手掰了一半桃子给他。
瑶铃女听到外面嘈杂谈话声,对没吃成东西显然很不满,此时无比叛逆道:“你带着帽子,反正他们也看不见你,就算真吃点东西他们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不敢提起。”
苏彦忻有点无奈,但还是接了过去,坐在他怀里,把面具转到侧旁,对他小声说道:“瑶铃女,这次我配合你,你能不能在他们面前不要亲我,等他们走后,你怎么亲都行。”
瑶铃女不上他的当,只说道:“你放心,我现在没心情戏弄你,无论他们留还是走,我都不亲你。”
苏彦忻怨念着反对道:“可是我想亲亲。”
瑶铃女根本就不动摇:“那你就自己想想,别说出来,多大的人了,撒起娇来没完没了,真不害臊。”
苏彦忻失落道:“可是亲亲会很开心。”
瑶铃女却并不想多去理会这些,反而还抱怨道:“我是想不通这破玩意除了缠磨人还能有什么实际意义,论开心我还不如去练练刀。”
苏彦忻一时语塞,只能捧着那半只桃子揭着皮默默地啃。
张文生等人被领来,施礼后被引路从人请着依次入座,瑶铃女虽笑却并不落眼底,慢悠悠地招呼道:“来者是客,不必拘礼,也劳烦各位顶着日头来这边陪我,薄酒淡菜,不成敬意。”
张文生应道:“哪里,武人粗鲁,比不得二位心细如发,太太不愿计较,是太太不计前嫌,心胸宽广。不知那伤口重不重,伤到哪里,还有没有需要我等帮忙的地方?”
瑶铃女叹了口气,好似有些忧虑苦恼,把手伸进纱帷里,再抽出来时却是攥了一把桃皮放置在旁。
这时有人熟练地说道:“自从上次张画师带人进门来,已过多日,应该也不至于无药可医,若是怕留疤不美,我有办法。”
瑶铃女又把手探进去,顺口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那人干脆道:“连馆有一味药,不仅祛疤拂痕,还能去腐生肌。若无伤者用,则会焕肤养颜,只需经久年深的用下去,即便你是苍老之身,也能娇嫩细致转如二八处子,触抚之下细腻柔嫩,荡人心神,因此颇受人喜爱,二位应该也会喜欢。只不过此物做来极为花费心血,量少而珍贵,太太若有意愿,我为表诚意,可送来一些,为这位……”他之前没有来过,如今看着缩在瑶铃女怀里不见面目的苏彦忻,浑然一副没有人格的男宠玩物之模样,怎么都想不到他在哪里和壮士沾上的边,但还是勉强道,“壮士?修复伤口,赔礼道歉,太太若见效果,定会赞不绝口,无比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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