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过几年，你娘喜欢写东西，就算后来不去学校了，也一直有在看书写字。”
回忆起往事，程耀武嘴角上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苏天舟动作轻缓地翻阅那些书和本子，记忆里的娘，每天有一堆事要忙，从来没有见她在桌前写过字。
书本上记了很多笔迹，可见读它的人，是非常用心的。
而几个本子，有专门记账的，也有随笔日记。
如果没发生饥荒天灾，他娘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苏昭昭坐在他身旁，偷偷观察着她哥，果然见他眼眶逐渐湿润。
她还从未见过她哥如此感性的一面，哪怕之前他受了重伤，疼得直冒冷汗，也没有红过眼眶。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三人都默默地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没再开口说话。
“娘，今个儿有红烧肉吃啊？”
一个爽朗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程明山刚伸出手，就被王梅啪的一下打掉。
“去去去，想啥样子，进屋去见你表哥表姐。”
“表哥表姐？”
程明山一愣，他家是逃荒来清水镇的，过年没亲戚上门，也没地儿去拜年。
这猛不丁来了表哥表姐，他一脸的好奇。18小说
他推开门，看到客厅里坐着两个陌生人，模样都长得很好，而且看着还有点眼熟。
程明山喊了一声：“爸。”
屋内的人都抬头看去，程耀武随即给他们介绍。
“这是明山，我家小子。”
他示意地看向程明山，“快叫人啊。”
程明山挺直腰杆，声音洪亮：“表哥表姐好！”
这一嗓子，就跟装了喇叭似的。
正经不过两秒，他就坐到苏天舟的旁边，双颊腾红，显得格外兴奋。
“哥，听我爸说你在部队当兵，你瞅瞅我，部队会收我这样的吗？”
苏天舟认真地将他从头看到尾，瘦小的身板没几两肉。
他没忍心说实话，只委婉地道：“你还在读书吧，先考大学。”
亲爸程耀武说话，就十分直接了。
“小山，当兵的要求可高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行的，你好好上你的学，明年可以考上高中就不错了。”
程明山上学晚，明年十七岁了，才上初二。
他声音闷闷：“哥他不也没上高中。”
程耀武听得一清二楚，想起刚离家的大儿子，一股邪火又猛地冲上头，脱了鞋就要招呼上去。
“没出息的，你和他学，整天不着家，跟一群狐朋狗友混！”
见状，苏天舟赶紧拉住他，“大舅，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
程明山怕他爸拿鞋底抽他，非常有眼力见地，一个劲儿往苏昭昭身后躲。
苏昭昭也劝：“大舅，大过年的，不要发这么大脾气，不然接下来的一年都要不顺的。”
听到两人的话，程耀武才意识到他们来拜年，见到这种场面不太好。
他把鞋子穿了回去，斜斜地看向程明山。
“今天你表哥表姐在，我就放过你一回。”
重新坐下后，程耀武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这俩臭小子，要有你们一半懂事出息就好了。”
苏昭昭想起上楼时，差点撞上来的那个年轻小伙儿。
“大舅，东表哥他做了啥，让您这么生气？”
程耀武摆摆手，一脸无奈。
“别提他了，今天突然跟我说，要去买啥东西，跟我和你舅妈要啥本钱。”
他气愤地拍了下大腿，“不靠谱的玩意儿，还想干起倒卖来了，干那事儿，就是嫌命太长，想进局子吃牢饭。
一天天，被人撺掇的想一出是一出。”
同样是“倒卖”本人的苏昭昭，感觉自己也被内涵到了。
她试探性地说了一句：“现在不是没那么严了嘛，说不定以后政府会允许甚至还鼓励个人做生意呢。”
这话要是他儿子说出来的，程耀武估计就直接破口大骂了。
但对面的人是外甥女，他也就稍微想了一下这个可能，但还是一脸嫌弃。
“就算允许了，干那种事儿，还是不体面，到厂里上班，拿个铁饭碗，不好吗？”
他的态度，就是后来开放初期，大家对个体户的态度。
认为摆摊卖东西啥的，是件丢脸的事儿，瞧不起个体户。
想要改变大家这种观念，还是要实在的看到个体户能赚大钱。
苏昭昭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而且这是大舅家的家事，轮不到她来管，于是囫囵将这一话题盖了过去。
“小山明年考高中啊，有条件就好好学，我们村儿里有好些小孩儿，想要念书的，但是家里供不起，只能辍学跟着大人下地干活。”
程耀武接着附和：“你表姐说得对，家里有钱供你，你还不好好上学，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程明山没想到话题又回了自己的身上，怕他爸还打他，像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
“我……努力考高中就是了。”
又聊了一会儿，王梅就喊吃饭了。
苏昭昭坐上饭桌，“大舅，咱不用等东表哥回来吗？”
王梅又端来一盆儿玉米，“没事儿，我给他留饭了，你们敞开吃，就当自家一样。”
“对，昭昭、天舟，就把大舅这儿当自己家，别客气。”
程耀武夫妻十分热情，就担心他们吃不好，不停地提醒他们夹肉吃。
等一桌饭菜吃得差不多了，程立东才迟迟归了家。
程家人一家的性格都非常爽朗健谈，见到两人，程立冬高兴地打招呼。
“我爸每天在家都会提到你们，还说过几天要去看你们呢，没想到你们今天就来了，肯定是我爸念叨得太紧。”
看在苏昭昭和苏天舟的面子上，程耀武没有对大儿子发脾气，但看向他时，脸色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到晚上吃饭，一家子人才齐整地坐到了一起。
“天舟，来，陪大舅喝两杯。”
程耀武满面红光，今天可以说是他近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王梅知道他高兴，也没劝阻让他少喝一点，今天难得，就算喝醉了，大不了她来收拾伺候。
喝着喝着，程耀武就开始鼻子酸涩了，拍着苏天舟的肩膀。
“你娘命苦啊，一个人跑去了东山村，还嫁给那么一个烂男人，一辈子也没享到啥福，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苏天舟喝酒上脸，脸色通红，眼角也通红。
他低着头没说过，但苏昭昭清楚地看到她哥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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