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皇陵,给先帝扫陵祭拜一事自然是押后了,皇上撑着身子,首先召见了跟随而来的一干朝臣。
结果一干人好一番讨论下来,什么说法都没有!
最后,还是左野出来说了句有用的。
“陛下,臣自幼跟随祖父和父亲上战场,旁的不知,看这帮子刺客的身手和武器,还有排兵,倒是有些想法。”
“说!”
“臣倒是觉着,此次刺杀,该是两队人马所为。”
皇上听了大怒,直接摔了杯子。
“好啊!好得很啊!”
皇上瞪着眼,扫视过底下一干人等。
“两队人马,几百人,提前来探路的禁军可有说头?”
不待禁军统领辩解,皇上又点了东都防卫营。
“这么大批人马,离东都有多远?防卫营又是干什么吃的?”
皇上狠狠一拍桌子。
“锦衣卫呢?耳目众多,查探了个什么来?”
皇上召朝臣议事,太后身为后宫之人合该回避的,但太后以皇上身子不适,自个担忧为由,顺利留了下来,此时见皇上将人都给骂完了,便出来打圆场。
“皇上息怒,想必这帮子刺客潜伏过深,也不全是他们的过错。”
皇上没有当众拂太后面子,恰在此时,谢青棠来了。
“陛下,方才发生打斗之地已拾捡完成,分别在跟我们直接发生对冲的路口和树林里各发现了个活口。”
谢青棠此言一出,屋内众人心思各异。
皇上微眯了眯眼:“将人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
“回禀陛下,两人皆重伤,大夫还在诊治。”
太后眉目微动,面上神色未变,仍端坐于皇上左侧位。
皇上略一沉吟,道:“刺客一事,你怎么看?”
“乍似一队人马,实则两队人马不谋而合。”
皇上闻言,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左野,若有所思道:“你跟无忌的说法倒是一致,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以左野的洞察力,能看出此次刺杀皇上一事是两队人马所为,谢青棠并不觉得奇怪。
“奴婢方才带人去看了现场,发现两队人马箭矢不一,这才后知后觉,左世子单凭同黑衣人交手就能看出来,着实叫奴婢佩服。”
左野不常居于东都,但谢青棠他还是接触过的。
一个武将家族出来的异类,一个如朗月清风般的谦逊君子,如今也学会了虚与委蛇、溜须拍马。
皇上顺着说了下来:“你确实该跟无忌多学学才是。”
“陛下说笑了,臣只是一介武夫,除了上阵杀敌,是一概不通。”
这话乍一听来是谦虚,实际上是掩不住的傲气,也是在同大家摆明态度。
我一介武夫,轻易惹不得,惹毛了我,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谢青棠心头突然生出几分怪异之感来,这人当真如此简单?
他瞧着却是未必!
“此事……”皇上沉吟一瞬,就做了决定,“就交由东厂来追查吧,期间所用人力、物力,内阁多多配合。”
内阁都要给一介宦官做副手了,说出来简直可笑!
贾正觉着不服,可赵海已经接旨了,他只得咽下这口气。
皇上身子骨本就不好,操劳不得,见事情商议得差不多了,挥手示意朝臣们可以退下了。
贾正随赵海出了门后,终是憋不住了:“老师今日为何退让?”
赵海顿足,偏头看着自个悉心培养多年的弟子,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来,任如何打磨,依然不变,甚至还愈发钻牛角尖,可自个当初看重他,就是为了他刚直的性子,如今瞧来,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不禁有些担忧:“你啊,也莫要矫枉过正了,你师伯到死都要维护的学生,总不至于太差,何况他看出了我们并未看出的。”
贾正气恼上头,说话也是愈发没分寸:“老师,真的没人看出来吗?只不过大家都拿着块遮羞布罢了!”
赵海不说,是顾忌着牵制各方势力,不想事情过于复杂化,毕竟现今皇上病重,漠北六大部也是虎视眈眈,现今可没骁勇的定北军防守了,他不想过于内耗。
至于旁人,或是牵扯世家,或是太后一派,或是跟内宦有牵扯,或是墙头草,总有自个的打算。
贾正犹觉气不过。
“何况……老师,您是知道的,皇上过于信任宦官,让朝中乌烟瘴气,终究是……”
“事已至此……近来漠北六大部又在蠢蠢欲动,北境屡遭骚扰,只怕是又要卷土重来了,可现今皇上又遭人刺杀,那些人……”
“赵首辅。”赵海还未说完话,就被谢青棠上前来打断了,“这个案子还得仰仗赵首辅多多提点了。”
贾正蹙眉:“首辅说话,你……”
谢青棠也不恼,依然微微躬着身,端的是谦逊模样。
“赵首辅、贾侍郎,既心系社稷,合该守住己身才是。”
赵海自知失言,不再多语,只伸手拍了拍贾正的手臂,安抚意味浓重。
贾正一怔,举目四望,廊下是一个个朝中重臣,廊外是泼天大雨,许多人都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无形中分门立派,似又怕人听见,说了几句就又闭嘴不言,闷头向前走着。18小说
入目所及,赤子丹心已然不见,不过黑洞洞一片,瓢泼大雨落下也激不出一丝涟漪。
他的眼神空茫一片,到头来视线还是放到了面前人的身上。
纵背靠风雨,仍面容沉静。
一如既往的端方如玉、进退有度,一举一动如春风拂面,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纵然弯下了脊背,仍能瞧出往昔的风骨,要说什么变了?
他的身形似乎愈发瘦削了。
他有多久没好好看过这个曾被自个引为好友的……人了?
不知为何,他脑中忽然想起了那个深夜,江阁老说的话。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然后是江阁老以身证道、血染太学长街之景,还有他留下的那句“既然这天不仁,那就翻了这天去”!
他的心好似被一根针冷不丁地扎了下,是再不敢看谢青棠,惶然偏过头去,同赵海行了一礼后就失魂落魄地迈入了这风雨中。
谢青棠见了,怅然道:“贾侍郎性子较真,莫要叫自个拐入死巷才是。”
赵海捋了捋自个花白的胡须,一双浑浊老眼看着赵海踉跄背影,道:“近来,我总觉力不从心,他该自个学会去面对这漫天风雨了。”
谢青棠心头一恸:“赵首辅,您……”
赵海抬手,示意谢青棠莫要再说,良久,才沉声问道:“你怨恨过我们吗?”
谢青棠退后一步,朝赵海行了个文人礼,轻声道:“不怨。”
赵海垂眸,掩去眼中复杂情绪,半晌,低笑出声:“果真,师兄才是老师最得意的弟子,境界就是比我们高。”
谢青棠双眸微酸,向来谦和有礼的人竟不知该如何接下这句话。
待他看见赵海缓缓抬起的手时,整个身子更是绷得死紧,直到感到肩头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顷刻间,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安饶啊,愿你永不失文心,承袭师兄之志,续上个白昼,求一个清明。”
谢青棠不愿教赵海看见自个泛了泪光的眼,忙低头又作了个揖。
“青棠定不忘赵首辅今日所言,以命为烛,求一个海晏河清、山河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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