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肃单手捏着雪团子脖颈,将它从膝盖上提溜起来,语气平平:“这种圈养的东西精明的很,知道谁给它东西吃便亲近谁,你再养它段时间,它自然而然就会亲近你。”
雪团子四肢稳稳落地,灵敏的悄无声息。
白雪皑皑似的一团,蹲坐在地上,冲着耶律肃叫了一声,讨好亲昵。
耶律肃才冲它摆了下手,这猫儿就站了起来,蓬松的猫尾一甩一甩的走了出去。
夏宁垂着眼,虽不喜欢他将事情道理说的这般残忍,但也不反驳他。
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只猫。
屋子里安静了一刻。
打破静谧的,是倒茶的声响。
耶律肃给她倒了一盏热茶,“喝了睡觉去。”
夏宁看了眼茶汤的颜色,是浅红色,闻着有些药味,还夹杂着些橙香味,闻着怪有趣的,她念了声:“这泡的是什么茶水?”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掀茶壶盖子。
这壶里装的是滚烫的沸水,烫手的热气熏得壶盖也滚烫。
耶律肃慢了一步。
夏宁已徒手去掀盖子,猛地被烫了指腹,忙把盖子扔了回去。
瓷器撞击的脆响声响起。
耶律肃立刻捏住她的手指去看,指腹只是有些泛红。
“是谢宁送来的茶包,喝了能睡得好些。”
夏宁掀起眼,看着他捏着自己指腹吹凉气的模样,曾几何时,对她冷得像冰块似的耶律肃变得这般温柔。
她心头微涩,也微暖着。
夏宁睡了大半日,方才又跟着耶律肃吃了个八分饱,本以为夜里难眠。但在两人洗漱后并肩躺下去,倦意就涌了上来。
她掩着唇打了个哈欠,眼梢沾上些泪意。
耶律肃偏头看她,床笫间,他的声音也松弛了几分,“睡吧。”
夏宁迷糊着应了声。
耶律肃也闭眼休息。
这几日他累极、乏极,在宫中每日睡不足一个时辰,撑到现在,已是一闭眼就能入睡。
在他快要睡着时,胸前却忽然贴上来一具身躯。
是夏氏。
夏氏的脸贴在他的胸前,让他看不清楚表情。
却能听见微弱的嗓音,“谢谢你,将她们带来。”这抹嗓音,温软的像是睡梦之中呢喃,“世安苑的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
耶律肃展臂将她拢在胸前,轻声喟叹,“睡吧。”
半夜好眠。
次日耶律肃起的早,尽管他动作已经放轻,但夏宁睡梦间一向警觉,仍是被惊醒了。
她惺忪着睡眼,拥着被子坐起来,眼神朦胧的看着站在床前穿衣的人,囫囵着唤了声,“将军?”
耶律肃这等贴身穿衣之事从不需经人手。
待他穿戴妥当,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看见,正好看见夏氏拥着被子坐着,脸颊睡得气色甚好,面色愈发娇艳。
声音更是黏糊糊的口齿不清。
他眸中泛起些许柔色,“看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接着睡吧。”
夏氏反而皱了眉。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她还嫌那微弱的烛火刺眼,用手虚虚挡了,“被您吵醒了,一时睡不着了。”
娇气的嚣张。
耶律肃几乎气笑,“夏氏,你不起来服侍也就罢了,竟还怪我吵醒你了?胆子当真是愈发大了。”
语句听着是训斥。
可声音里哪里分毫责怪的意思。
夏宁坐了片刻,已清醒些,她浅笑着昂起脸望他,“这还不是被您纵的。”
耶律肃哼了声,不曾生气,表情更像是享受两人间的随意。
夏宁也睡不着了,也不愿意起来。
就这么拥着被子与他说话,身子往外探了探,见窗外的天色还未亮,不禁问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寅时。”
夏宁缩回身子,眉心不经意皱了皱。
昨晚他们歇下时已近亥时,满打满算才写了三个时辰不到。
耶律肃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嘴角笑意渐深,他走回床前,弯下腰,摸了下她的脸颊,“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晚间还有精神等我回来用宵夜。”
这是又要忙到深夜才回。
以往,他从不会和自己说的这般仔细。
男人在外面做的事,从不会向家中女子说的太多。
更何况他如今的身份。
夏宁微侧了些脸颊,愈发贴近他拢着自己脸颊的手,眸中清晰印着他的眉目,柔声回道,“等您。”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柔情。
她本就是风月之地长大的,这般毫不设防的娇柔,更是让人心醉的一塌糊涂。
饶是耶律肃定力再好,也险些难以把控。
他深深望着她,气息沉重。
最后才压下如莽撞少年般的躁动,只是指腹在她唇上揉了下后才起身离开。
快走到门口时,忽又止步,转身叮嘱她:“今日不许再拿剑不许练拳,更不许上梅花桩,记住了没?”
夏宁面上的浅笑僵硬了下。
嘿嘿笑了下。
耶律肃眯起眼,喉间沉声催促,“说话。”
夏宁这才道:“是是是,今儿个我只绣花嗑瓜子看书。”
耶律肃这才放心离开。
她坐在床上,直至外面的声音远去后,才重新躺了回去。
身侧的温度早已冷下来,屋子里更是一片安静。
她往那处贴了贴,寻了个舒服的字数,才再度入睡。
这一回笼觉睡到辰时才被叫起来用早食。
往日在京郊小院里时,丫头们是不会进来打扰她好睡的,今日却由菊团、兰束二人来叫她起来用膳。
夏宁脾气也好,知道这也是为了她好,起床气都小了许多。
她掩着唇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兰束为她梳妆。
只是这丫头没贴身伺候过人,握着梳子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整个人僵硬的站在身后,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看着都让人心疼。
夏宁转过身从她手中拿过梳子,柔声道:“我自己来罢,我对发髻要求不高,梳个寻常的妇人发髻就好。”
兰束是有些婴儿肥的一张脸。
紧张的脸蛋通红,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前了,“奴婢……回去定好好练习。”
夏宁好脾气说了句好。
她梳发的动作利索,手腕几个翻转拿起簪子插入,就已绾好一个发髻。
见铜镜里的女子容貌虽艳丽,但头上实在单调,她拉开妆奁盒子,里面排着满满当当的发簪钗子。
珠光宝气。
煞是富贵。
菊团收拾好了屋子,在身后瞧见了也忍不住小声惊叹了声,“好漂亮。”
夏宁拿起来一一细看,“是啊。”
最后拿起一个绒花簪子,上头是两朵浅黄色毛茸的花朵,五瓣花朵紧挨着,露出里头深黄的花蕊。花朵下压着两瓣绿叶,叶子材质看着也是绒花,只是不知用什么烫平了,竟然有了几分绿色的纹理。
虽不昂贵,但胜在可爱精致。
菊团道:“这是今年京城时兴的绒花簪子,一个卖的可贵了。侯爵贵府里的夫人小姐们几乎人手一支,还有些样式贵气逼人的,可是好看呢。”
夏宁手上把玩着,听菊团这般说道,脸上笑意加深,把簪子递给兰束,“就这个了,帮我簪上。”
兰束脸颊微红着,跃跃欲试,“是,姑娘。”
菊团往旁边让了些,好让兰束替她簪。
夏宁之美,毋庸置疑。
即便她在小院里素面朝天、仅戴一支银钗的模样,一颦一笑也美的让人心都酥软了。
从前更多是的拿捏算计的媚态。
如今,她粉黛未着,衣衫简素,精神看着虽憔悴了些,反更添娇弱之态,乌黑发间露出一点鹅黄之色,点缀着她染透骨子里的媚色。
不俗亦不雅。
浑然天成。
就似她本该就如妖精般,不动声色,也能勾人心魂似的。
两个丫头不禁看呆。
兰束喃喃自语,“姑娘真好看,就像仙子似的……”
夏宁回眸,扫了眼铜镜中模糊的人面。
美。
却少了她本身骨子里的飒爽利落。
柔弱的可叹。
曾经持剑搏杀的日子,恍如昨日的梦境。
夏宁轻笑了声,抬手把铜镜遮住。
用过早食后,她命人拿来笔墨,打算站着写会儿大字消食。
伺候她的仍是菊团与兰束二人。
夏宁挑了眉直接问:“今日怎么没看见雪音与春花?”
两人似乎有些不安,悄悄对视了一眼,无人敢直接回她:“姑娘……”
看她们吞吞不敢直言的反应,她了然,“是被罚了今日不便来跟前伺候,是么。”
果真听她们小心翼翼答了句是。
夏宁放下手中的紫毫笔,眉目敛着。
怪道今日这两个丫头敢大清老早来叫起她,原来根由在这儿。耶律肃对她的好已是细致周到,更是纵容她那些没规矩的行事,但这些纵容却不会惠及下面的人。
她吐了口气,关心道:“被罚的重吗?可请大夫去看过了?”
菊团回道:“回姑娘话,谢先生昨儿个夜里看过才走的,还留了药下来,说是皮肉伤,并无大碍。”
夏宁点了头,不再细问。
她视线在两人面上巡视一番后,才柔着声音问起:“还有一事要与你们商量,你们,愿意改名么?”
兰束素来胆小,不敢冒尖答话。
菊团扯着她一并跪下,“奴婢们都听姑娘的,姑娘说什么皆是恩赐。”
夏宁受了她们的礼,让她们起来,“难为你们如此听我的话,我拟了几个名字,你们可自己选喜欢的。”
“暖柚、荷心、杏果。”
她声音曼妙动人,此时认真念了三个字,在她说来,都显得好听极了。
菊团与兰束对看了眼,才一起答道:“姑娘取得名字听着都极好的,奴婢们都喜欢。”
菊团带着她一并说,两人站在夏宁跟前,活像是一对互相搀扶的姊妹。
夏宁看着她们欢喜,笑着道:“从前竟没看出来,这两丫头的嘴也这么甜。”
兰束含羞的笑了,脸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那么甜。
菊团笑的就大方许多,利落了福了福身,“姑娘莫笑话奴婢们了。”
兰束也连忙跟上。
“那就我擅替你们拿主意了,”夏宁点了一个名字,“荷心就给菊团,暖柚便给兰束。”
两人各自念了念自己的新名字,都高高兴兴的谢恩。
为奴为婢,得主子赐名,两个丫头自是欢喜。
从前她们在小院里只是跟着嬷嬷,虽然夏宁对她们也和善,但不曾这么亲切,两人得了新名字,更是受宠若惊。
愈发认真伺候。
定下了新名字后,夏宁开始写大字。
只是许久不写字,写的都不好看,她揉了好几张,越挫越勇,写的愈发认真,甚至连荷心领着谢安进来都不曾发觉。
人到了跟前,清了清嗓子,她才抬眸看去,放下毛笔,唤了声:“先生好。”
谢安撸着胡子,松了口气,赞许着颔首:“练字好啊,比舞刀弄枪好多了,夏娘子就当如此修身养性才好。”
话音才落下,谢安身后冒出一个身影,精神奕奕的唤她:“夏娘子好!”
夏宁诧异,“你是……魏娣?”
魏娣随着谢安回了将军府后,夏宁见过她几次,但身上仍有一股野性。今日一见,小姑娘身量拔高了许多,身子虽瘦却不弱,尤其那一双眼睛神采奕奕,透着一股张扬的生气。
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的小姑娘。
夏宁看着魏娣,话却是对谢安说的,“先生不止会岐黄之术,竟然还会脱胎换骨之术。”
夸得小老头嘴角绷不住,高高扬起,但嘴上仍端着老者的态度,“夏娘子休要给老夫灌什么迷魂汤,好好休养生息听老夫的话,比什么都重要。”
夏宁立刻站直了身子,双手交叠着往外轻轻一推,弯腰恭谨道:“学生一定听先生的话。”
魏娣一听,跳了起来:“什么?师傅您竟然收她为徒了???那我呢?我还天天给您捶腿碾药,把您当成亲爹伺候,您还打死都不肯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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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屋子里都是她不甘的抱怨声。
谢安被吵得黑脸,“主子跟前,你嚷什么!规矩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魏娣跳脚:“您都不肯我教了,连嚷嚷几句还不让了啊!”
谢安就差揪着她的耳朵耳提面命的训。
夏宁看他们一来一往的斗嘴,伸手抓了把瓜子分给身后的两个丫头,“来,吃。”
恰好被谢安看见了。
这下连夏宁一并迁怒。
从药箱里扔出来两本书籍,让她今日背出来,明日要考问。
夏宁:???
学医的都喜欢这样让人背书么?
她看戏的笑脸瞬间垮了。
魏娣看着她吃瘪,噗地一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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