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地配合着将这一出宴会上的和乐继续进行下去,仿佛刚才那一幕未曾出现。
江月柔的眼眶倒是红了好一会儿,她眼中带伤,却帮着江家夫人一起前呼后拥。齐祯看着他们恍如观戏。
灿日偏移,筵席上豪饮的人越是酒性大发,他们又要风雅又要快活,吵嚷着行酒令或出词牌。齐祯多次瞥见国公府那些人对自己愤愤的目光,他惨淡一笑,神色懒懒,无意再掺和今天的场子,于是每逢有人想要拉齐祯起来对对子时,他便在自己的位子上假寐。
他乌眉一沉,嘴角一抿,美人顿时如冰,无人再来纠缠。
女客席位上的夏果叹气道:“可惜了,好不容易亲眼见一见齐世子,他这次却没有要露一手的意思了。”
她朋友道:“人家被刚才的事膈应着,心里指不定还记着仇呢,哪里还有心思舞文弄字啊。”
夏果摇摇头:“齐世子不像是这样的人。方才那位齐二爷是小人,小人撒泼,君子何必愤愤于心?”
她友人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肚量。”
夏果道:“子亦非鱼,焉知鱼之肚量?”
齐祯在那里落得清闲,但往往事不随愿,出乎意料。
人群中走出一男子,起先还无人注意,但这男子掀起衣袍,在齐祯面前重重一跪,郑重而高声道:“齐大人在上,请受卑职一拜!”话音刚落,他便对着齐祯深深地卑躬屈膝。
齐祯骤然受人如此大礼,猝不及防,为恐折寿,赶紧道:“阁下这是做什么?我无缘无故如何担待得起你这样。”
那男子道:“卑职是务胥院从七品蒋来桓,字莫干,乃去年榜上新科第三十九。卑职久仰齐大人美名,早年间就听闻齐大人文韬武略无一不通,如今有幸借着江家小少爷的光,终于得以一见大人!”
齐祯道:“蒋大人过誉了,外界所言多半是对我的高估。”
没想到蒋来桓还激昂了起来,更是对齐祯道:“齐大人无需谦逊!这几日卑职已将齐祯所作的诗词悉数熟背,每每吟诵起来都不禁拍案叫绝!卑职今日既见了大人,便是有一事所求!”
齐祯还未来得及问他是什么事,就见蒋来桓闷声将自己的额头抵到了齐祯的脚背前,行了一个大礼,磕头尊师:“请齐大人怜惜卑职愚资,收卑职为学生吧!”
蒋来桓这突如其来的一拜着实将众人都狠狠一惊,包括齐祯自己。
至此之前,他都从未想过为人师表,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是可以挂招牌收徒的。
齐祯看着眼前臣服在自己脚下的人,脑海里只回荡着三个字,——“使不得”。
齐祯赶紧弯腰,想伸手去搀扶蒋来桓起来,他道:“蒋大人无需如此,我不过是个失了忆的废人,承蒙陛下与皇后娘娘抬举,才能在燕京四处露面。至于那些吟的诗作的对,不过就是为了博君一笑,解解大家的闷罢了。只凭着这些,我实在担当不起蒋大人这一拜,更做不了为人师表的事。”
可蒋来桓还是未起身半分,他执意道:“齐大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这满燕京城的人,谁不知大人文能出口成章、武能百步穿杨?卑职今日此举,一是私心想着能与大人学一些本事;二是真心仰慕大人!还请齐大人可怜卑职愚钝无人说教,收卑职为学生吧!”
江家夫人在一旁笑道:“佩迎,被人尊师又不是什么坏事,恕我直言,你着实担得起!不信你问问在座的诸位,难不成哪里还有个不服气的?”
江夫人开口了,宾客们哪有不捧场附和?四周自然都是恭维之声。
江月柔也跟着笑道:“蒋大人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能在整个燕京的莘莘学子之中登榜地三十九,又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呢。”
齐祯被四周人的言语推得无处可退。
他心中是万般不愿意多惹一桩事上身的,他如今刚回来,靠着失忆装乖卖傻,表面上是混得风生水起,实则背后空无依柱。
国公府不理他,封沉安的态度又无法确信真假。他虽是国公府世子,但与齐家分府别住;他虽有一品大员的官衔,可不等朝堂不理朝事,手中无实权无实势。
他只是依附着封沉安赏的脸而立足于燕京城,万一哪天苏长明的担心成真,倒时镜花水月一场空,一梦醒来悬崖边,稍有不慎,被人轻轻一推就跌落万丈深渊,那如何是好?
燕京里有几个人是真正傻的?齐祯心里明白,现在人家肯对自己说几句恭维的话,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精明的人哪里能看不出自己只是有个被架空的虚衔。这个蒋来桓难道没看透这一点?
但眼下人家在自己膝前苦跪着不肯起来,仿佛再不答应就是自己的罪过。齐祯无奈,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恐怕就是如此了。
齐祯只好勾起唇角,温声道:“好,那我只能认下你这学生了。”
一时间四周和乐的叫好声起,江家夫人立刻起身,眼疾手快地叫人端来祭器祝酒,张罗前后,弄得齐祯心里更加别扭又过意不去。他今日只是来做客吃饭的,从未想过情势竟还能这样发展,从刚才起这席间的话头就没离开过自己,倒弄得好像自己抢了那刚出生的小少爷的风头。
这师一旦被尊了出来,那些个礼节尊卑、风光阵仗,便一样简略不得。好不容易熬到了江家酒宴结束,齐祯终于能抽身离开,可到了第二日,蒋来桓还是带着厚厚的一份大礼来到齐府门前。他还未进门便卑躬屈膝三拜九叩,大街上的行人过客皆将此看在眼里。
一时间燕京城人人都知晓齐祯收学生了。
这世间万物,能睥睨风速的恐怕就是消息的传播。
简旭晨将江家酒宴上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宫,传到了封沉安的耳朵里。灯火辉煌又硕大空旷的宫殿里传来了君王一声懒懒的低笑。
第二日早朝,群臣位列,红袍高冠,唯独队列最前端空了一个位子,而他们的陛下早就发过话,这位置是留着给齐佩迎的,只等哪天他养得差不多了,就让他来赴任,至于怎么样才算养得差不多了,恐怕谁也不清楚。
今年是北燕风调雨顺的一年,无旱无灾,边境看上去还算太平,没有上报什么十万火急的军务。自封沉安登基以来的这半载时光里,万象开泰,坊间没少传这是真龙天子的福泽。
今日早朝上群臣们报备了一些琐碎的内廷事务后,本该要退朝,可礼部却站了出来,上奏道:“昨日半夜,微臣等收到自大魏朝廷而来的信函,请陛下过目。”trip118.com
太监将那烫金的羊皮纸信轴双手递到了封沉安面前,封沉安接过,将其缓缓摊开,目光一一略过上面所书的文字,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轻轻地挑起一边眉毛,随后对着下面的群臣道:“阡清商道前些日子遭遇达蒙内乱而被损毁了一段,大魏不愿耽搁商旅行路贸易,已经自己拨了银两派了人力着手重修。不过他们的意思是要分摊这笔银钱。”
低下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封沉安又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初这条商道是为了交货往来而修筑的,今年民间商旅也确实因此多有得益之处,上面所提及的钱也不是大钱,礼部就接了这信函,好好筹备下去办完此事。”
礼部道:“是,微臣领命。”
吏部道:“陛下,微臣倒是要稍加提醒,我们北燕虽与中原大魏的识字用书相同、所朝圣人相同,但两地割据已达百年之久,在钱两换算上已经变得不一致,因此拨款之前,其中的交涉恐怕还是会有些分歧。”
封沉安点点头:“爱卿说的极是,总之就先按咱们自己的兑算将账目报过去,届时再看对面是何人出面交涉此事。”
下面道:“臣遵命。”
“还有一事,”封沉安突然道,“孤听闻齐大人昨日收了个学生。所为何人,站出来叫孤瞧瞧。”
话音一落,那站在后方的蒋来桓便将腰弯成一个折角的模样低着头走到御前,跪安道:“微臣务胥院从七品蒋来桓,参见陛下!”
封沉安面露笑意道:“爱卿快快免礼,既已是佩迎的学生,便抬起头来叫孤认个面熟。”
蒋来桓抬起了头。封沉安道:“年纪尚轻,既然拜了师,就与佩迎一起好好做学问。不光是学问,为人处世,你皆要瞻仰临摹。”
蒋来桓道:“是!微臣谨记。”
随即,封沉安道:“着封,务胥院蒋来桓六品务卿,遵严旨,严考绩,望其国事克勤,年轻优学,以冀甄升。”
这突如其来的晋封像一道惊雷炸进水花,不光是蒋来桓自己,就连群臣都意外万分。
自古无功不受禄,朝廷是国之根基,更应立法严明、考绩公平。如今此人升官,竟然只是因为他是齐佩迎的学生?!
质疑与反对声顿时层出不穷,但封沉安却没理,只道:“孤与佩迎这么多年的交情,自然也信任他收的学生。孤只期盼佩迎能多给我北燕朝廷培育出一些良才来。”他说完这句便袖子一甩,直径下朝而去,徒留满大殿的朝臣议论不止。
只有苏长明一人在人潮里神情凝重。
最终大殿里人流散去,苏长明也只是装作不闻世事地走出宫门。
他已历经三朝,深谙帝王之术。他既然能早早地嗅出封沉安对齐祯的态度又端倪,那今日也能体察出不对劲来。
今日天气晴好,但迎面吹来的风却似乎带着微凉。原来转眼间,时节更替,大道上叶泛枯黄,眼看又要迎接寒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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