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崖世界朝着客栈出口一路跑去,霍青鱼才豁然发现早被诛邪司毁了。那偌大的出口被打开,从里往外跑,如同在黑暗中朝着光影的方向,跨过这道光影,就像是两个世界。
客栈外头,风沙已经刮得人难以站立,灰蒙蒙的一片笼罩着整个红崖,那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房屋上,依稀闪烁着灯笼的余光,不尽真切。
迎着风沙,霍青鱼目所能及的视野已经极短了,只能凭借着记忆,逆着风沙朝着悬崖山壁的方向艰难走去。
山壁前方,堆起的乱石在狂沙的吹袭下,逐渐有石块跌落,咔嗒咔嗒的滚落。
霍青鱼一举扑到乱石堆上,扔下了手中的长杆刀便用手快速的扒着乱石。石块嶙峋,凸起的棱角割破了皮肉,鲜血与沙土混合,脏乱了的双手。
随着乱石逐渐被扒开,原本堆高的乱石逐渐往下沉,此刻他既想快点见到玄机,又怕自己见到的将会是和夫子一样,连在自己跟前都认不出来的钢铁架。
“玄机,你一定不能死!”霍青鱼叫着,“夫子已经死了,你不能再出事,否则,否则我绝不会放过自己。”
乱石下,如是当白马素衣与自己交集,如是月夜下立于红崖山坡上,与自己相对而视那一刻的惊艳,也同样是在红崖,心中所有担忧、惊惧与生死,逐渐拨开了霍青鱼心里的迷雾。
那是一种唤作“情爱”的感觉在心底彻底流散开来,在这一刻他再也难以掩饰,他早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这个女子。
可是,现在那个曾在霍青鱼心中留下惊艳的女子,此刻就埋葬在这乱石堆下。
霍青鱼扒得深了,乱石下是厚重的红土地,可是……哪里有玄机的身影?霍青鱼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怔在那里了。
他记得的,在刚下红崖的时候,夫子一直在拼命的扒着这里石堆,他当时难道不是在救玄机?
如果不是,那玄机现在,又会被埋在哪里?
来不及想太多,风沙已经到了极致,霍青鱼如果再不将玄机给找到的话,那么等这场风沙停了之后,上面的山石和沙土全都会被刮到这崖底下来。
那时候,想要再找到玄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霍青鱼转身,朝着边上石堆一堆一堆的往下挖,可饶是乱石挖尽,霍青鱼到底还是没能看到玄机的踪影。
眼见着天色愈发暗了下来,风沙已经席卷得人睁不开眼睛了,一股绝望也从霍青鱼的心里浮生了起来。
霍青鱼无力的垂坐在那里,任凭着顶上有沙落下来,他有种不知如何自处的茫然,目之所及处,悬崖底下一处凹进去的角落,忽然发出“砰”的一声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那边掉落下来。
霍青鱼立即起身去,到崖底的时候脚步停滞了,站在那里久久难以动弹,看着此刻从崖顶到这边的通道口处,阿诺一副摔得狼狈的模样,他的身上,俨然是那个身穿蓝色劲装的女子。
直看到她沉睡过去的模样,压在阿诺的身上时,霍青鱼耳忽然有种想哭又想笑的冲动。
“快来帮我一下,这个通道太难爬了,背着玄机姐姐根本上不去,不对,就是我自己一个人也上不去,还不如爬山壁呢!”阿诺嘟嘟喃喃着。
霍青鱼过去将玄机给扶起,阿诺才伸着腰起身来。
玄机还是玄机,唯一不同的是她脸上有被石头刮出的血痕,脸上还沾染着泥土,就如此沉沉静静的靠着山壁睡着,完全不似她平时那般模样。
幸好,她还在!
霍青鱼抬起头看着扶着山壁捏着腰的阿诺,不由道了句,“谢谢你!”
谢你救了她。
阿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少年的脸上有一许不好意思的红染,兀自有些不自在的抓着自己的后脑勺,“这,这是我应该的,我见山崖上跟姐姐一起来的那些人都跑了,风沙要来了,真埋久了她就真得死了。”
说着,阿诺叉着腰也有些生气,“哼,那些人也真是过分,你们千辛万苦救他们,他们逃命的时候,头也不回,没义气。”
霍青鱼知道他是在说曹猛和白花花他们,玄机待他们的确不错,可……霍青鱼看了玄机一眼,眼中闪过一瞬的忧伤,可随后他却笑着对阿诺道:“没事了,不管他们,阿诺是好样的。”
霍青鱼绝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个一直认为自己是“人”的械人救了玄机,赤子之心,原来也能在冰冷的钢铁身上体现出来。
他们与人,其实,并无异呀!
被夸奖了,阿诺有些开心得不知道如何掩藏内心的欢喜,双手交在身后,脚下不由自已的踩着小碎步,“没有啦,人家的全名其实叫‘君子一诺’,你应该说,君子一诺是好样的!”
他们红崖的械人的,是否取名都有这习惯?
冼雄狮啊!
君子一诺!
但霍青鱼看着少年如此模样,不禁会心一笑,“是,君子一诺,着实好样!”这真是个无邪的孩子啊!
霍青鱼转向玄机的时候,眼里的笑意却凝固了,心中止不住的担忧。他复又抬起头看着红崖顶上的漫天沙尘,想了一下。
“红崖现在到处都是诛邪的,玄机这会醒不过来,留在这里只会更加危险。”说着,他看向一诺,道:“阿诺,你再帮我一次好吗?”
少年一诺,瞠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等着霍青鱼往下说。
“我把你和玄机先带上崖顶,你帮我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风沙。”霍青鱼说。
阿诺有些不解,“那你呢?”
霍青鱼摇着头,担忧的看向客栈那边的方向,“诛邪司的人在红崖世界里面,宁杀勿纵,我担心你们雄狮大叔。”
接触下来,霍青鱼发现那个邋遢大叔虽然你对人类一副不耐烦的火爆模样,但不是坏人。
而现在,红崖世界的祸事与自己脱不了关系,霍青鱼下了一个决心,“夫子已经死了,我不想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霍青鱼这话,忽然让这少年无言以对,呆呆的看着霍青鱼好久好久,最后他那双澄亮的双眸里,忽然眼泪止不住的流。
“你要在这里保护我们吗?”
霍青鱼诧异的转头看向少年,忽然在这一刻也明白了什么。他们械人,从未与人和平共处,第一次有人肯留下来,这是多么让他感动的事。
于是,霍青鱼点点头,“对!”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上那纷纷漫天的风沙,如同被拨乱的满盘沙。或许,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然置身其中,只有自己还在天真的想着人与械各不相干。
弗如此刻,即便能抽身,他又何尝想抽身?
霍青鱼将玄机背在背上,看了一眼那条从上而下的通道,想了想,未必能行,于是朝着山壁爬上。阿诺没有多言,只跟随在他身后,即便前方刀山火海也情愿。
只是,在两人双手刚攀上山岩的时候,忽然从上头一片迷蒙之中,像是自天上砸下来一方硕大铁块,“砰”的一声几乎要将地面砸塌的错觉,将霍青鱼和阿诺都惊动了,双双回首看着从崖顶掉下来的东西。
若说是东西,也不准确。
落在地上砸陷进去了一个大坑,自坑中能够看得清楚是某种呈金属色却又泛着古黄的东西,偌大一块从上面跌落下来,了无声息。
阿诺看得眼睛瞠大,“上面掉下了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看看。”霍青鱼将玄机放下,兀自壮着挪步往那个大坑走去。
未几,霍青鱼的步伐还没走到大坑边上,却听得那坑中似是有什么动静,连续发出几声金属“咔嗒”的声音。这种声音霍青鱼不是没听过,那是械人舒展身姿的时候,身体零件活动的声音。
这难道……从上头掉下来一个械人?
正当霍青鱼疑惑的时候,只见从大坑边缘,忽然一只手爬了上来,搭在坑边上。霍青鱼脚步停了下来,盯着那只爬上来的手看了许久,从心底荡起一层惊讶的涟漪。
那只手,不是人的手。或者,正确来讲,也不是霍青鱼所见过其他械人的手。
就好像红崖世界里面的械人,虽然身子骨架以及肺腑内脏全都是钢铁组成,但他们的外在有一层仿生皮,几乎与人无异。
可眼前这只搭在大坑边缘的手,则是明晃晃的钢铁,零件组成的缝隙全都清晰可见,并没有那一层仿人类的皮囊。
慢慢的,那只骨架嶙峋的手一撑,又一只手搭在另一边,与此同时,一颗圆秃秃的钢铁头颅露了出来。空洞洞的双眼仿佛看着前方,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只依稀能看得到眼洞里头的金属光泽。双眼中间是高挺的山根鼻梁。鼻梁下面,是突兀的泛黄金属牙齿。
这俨然,是模仿人类到了极致的头颅骨架,甚至连下颌骨骼零件都细密到能够启阖,让人恨不能想,它下一刻是否就要口吐人言了?
可霍青鱼此时却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在看到这个只有钢铁身躯的械人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霍青鱼有种全身凉透的错觉。
他不会忘记的,前不久,霍家村曾遭遇到一次械人的严重袭击,村民死伤有之,母亲迫不得已带着村民来到红崖。而自己,也曾被一举重伤,那是霍青鱼第一次感受到人与械与生俱来的差距,根本难以匹敌。
直至此刻,这具连皮囊都没有的械人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霍青鱼才豁然从心里冒出另外一个想法:这械人,与红崖世界里的械人,不是同一路的。
从那械人黑洞洞的双眼看向自己的那一刻,霍青鱼就感觉到了通体的寒意,与肃杀之意!
……
昏暗的地底世界,错综复杂的钢铁城寨,高耸围拢成了一座牢笼。
而此刻,牢笼之中的械人女子双目紧闭,诛邪师的心是胡的,呆呆的抱着这个连动都不会动的女子在那里,双眼空洞。
小九为何沉睡,叶轻驰比谁都再清楚不过了。
当初在红崖客栈前面,她孤媚一人,带着她的阿鼠抵挡。天知道,那个时候叶轻驰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提起剑诛邪。
飞舆的暗层中,至今都还悄然藏着小九的那块芯片。
叶轻驰的心终究不是石头做的,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但是动了的心难以掩饰。他身为诛邪司流风营的首领,却为了私情藏起了械人的芯片。
他早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可即便如此,叶轻驰还是没能有再毁了她的勇气。
外头,有诛邪师追踪的身影来回,叶轻驰忽然戒备了起来,在动静逐渐往他这边来的时候,叶轻驰及时开口喝住了他们。
“此处有我在,方圆毋须再搜!”
叶轻驰的声音冷冷的,成功的止住了搜查到这里的诛邪师。他垂首看着小九沉睡的模样,心绪已然平静,也再没一开始那么痛苦的模样。
他伸出手将她额前秀发捋到耳后,可那秀发丝般柔顺,根本别不住,最终仍旧悄然从他掌心溜走。
叶轻驰握住掌心,可想要握住的东西,到最后却半点都没能握住,在这一刻他忽然像是疯了一样垂下头去,拼命的吸吮着她的双唇。
饶是小九没有任何的回应,他终究是撬开她的双齿,几近疯狂。
直到最后,他啃咬着她的下唇,却才发现他的唇、他的心忍不住的颤抖,已然不是第一次与她有过肌肤之亲,可仍旧像是一个毛头小伙那样。
他最终埋首在她的胸间,呢喃而出,“冼雄狮留你在我面前,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让我将芯片还给你,让我再一次沦陷,还是想要利用你跟我谈条件,让我放过红崖?”
在小九的怀中,他像是个失了主意的小孩,在寻求大人的期许,可小九没法回答他。
在静默当中,叶轻驰茫然的目光却逐渐的坚定了起来,他慢慢的直起身来,剥离了上一刻的情感,他将小九抱起来,平放在边上的床榻。
站在床沿边上,叶轻驰一手轻轻的摩挲着身上佩戴着的那枚飞舆,就仿佛在轻抚着小九似的。
沉默了许久,他对小九说:“小九,我是叶轻驰,诛邪司流风营的首领。”这句话,就仿佛是他说给自己听似的,说着,他转过身朝外走去,仅在门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沉吟了一句,“我会找个地方,把你藏得好好的。”
谁都不会知道,已经诛杀了的九尾,还在!
叶轻驰出了房屋,从二层高处跳下,继续往前搜寻。
可在不远的前方,诛邪师们无功而返,见到叶轻驰的时候,皆都执剑拱手,“四处并无械人踪影!”
“无踪影!”叶轻驰轻轻咀嚼着,抬头看向这片区域,曲折如羊肠,错综复杂堪比鼠道,它们能藏,却没法藏到半点踪迹都没有。
“不战,那就是想走!”叶轻驰揣摩着械人,在这一刻他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并没有将那些械人当成死物看待,甚至是用人类的思维去衡量。
“对他们而言这里已经暴露,再没留下的意义了。”话至此,叶轻驰忽然心里有了盘算,立刻下令,“把丹霄带上,让她将客栈与这里的入口堵死,一只苍蝇,也别想活着出去。”
“是!”
见手下离开,叶轻驰双拳一紧,回首看向身后城寨,这一眼坚定无比,转身离开。
叶轻驰猜的没错,在红崖世界里的诛邪师们带着叶丹霄还没赶到谷口的时候,客栈那边已然传来厮杀的声音,刀光剑影下,以冼雄狮为首带着械人往外冲。
冼雄狮一人当前,无人能挡。原先叶轻驰布置在这里的诛邪师根本难以拦住冼雄狮,即便手无寸铁,即便胸腔处洞穿了偌大一个黑洞,但双拳左右开弓,诛邪师们飞剑落地,就连银丝也断裂。
“快走!”冼雄狮守在通道口处,让伙伴们一个个的往前跑去。冼雄狮一边安排他们,一边看向红崖世界那边,依稀有看到长街处有踪影往这边移动。
叶轻驰不傻,应该很快能察觉到他们要走,给他们械人的时间并不多。
然而,一个小孩走到冼雄狮跟前的时候,忍不住顿住了脚步,歪斜着头忽然开口,“大叔,小小姐呢?”
小小呢?
这个问题人让冼雄狮忽然间愣了,一瞬间只觉脑海一凉,就像是有冷风吹灌过似的,猛地回想起一事,那个不听话的萝莉,还被他钉挂在火炉旁的钢铁柱上。
冼雄狮想也不想的转过头往红崖世界那边走,“你们继续往前,我去把小小带出来。”
那家伙,虽说不听话,但终究与他们相依为命,在这红崖多年,早就是一家人了,冼雄狮生气归生气,在这一刻却没法将她扔在此刻全是诛邪师的红崖世界里。m.trip118.com
小小啊,那个总令人头疼的女孩!
此刻,那个女孩被一根钢铁从后背穿插过胸膛,就如同破碎的布娃娃一样,脏兮兮的,被风一吹来,底下那口大钢炉的热浪便朝她吹来,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从那钢铁上掉下来似的。
然而,此刻,在那口有一个房屋那么大的钢炉不远处,一个身穿青衫,头上斜插着一根树枝的男子,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书页,正皱着眉,歪着头边走边研究。
仔细看,那本泛黄的书页,亲没有封面,线装也像是重新缝补过的,上半册像是被人撕开,现在只剩下这下半册。
寇占星拿着这下半本的“天官册”,实在是研究不通透,“父亲明明标注,打开龙脉的两个方位之一在此处啊,可……到底在哪处?”
“糟老头子,连地图都画不好。”寇占星气呼呼的,将那书册一合,“我拼了命的藏起来这天官下册,结果现在,压根看不懂啊,怎么找龙脉?”
行走江湖,人心不古。
从继承父志来到不荒山的时候,寇占星就多留了个心眼,寻找龙脉事关重大,他亲手将天官册一分为二。
天官一册给玄机他们看无所谓,可这天官下册,才是寻找龙脉的至关重要,可现在……寇占星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真想将老头子从棺材里拉出来问清楚。”
被钉在钢铁柱上头的小小,将下面这个傻不拉唧,不断在那里团团转的寇占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一个人在这里晾了许久,多少人进进出出,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可她自己,也没法挣脱这叉住自己的钢铁。
于是,小小的眼睛半拉胯的一眯,眯成一条狭长的缝,就连双唇也往下拉胯,声音低沉了几分,“喂!”
寇占星被吓了一跳,四下寻找之后才将头一抬。
抬头看去,却见一个不大的女孩,身上脸上脏兮兮的,有黑漆漆的污糟机油痕迹,也有被火浪烤得快哦焦了的模样,衣裙边角在滋滋的冒着黑烟,却不起明火。
明明,挂在这上面的女子满眼成熟的世故与……蔑视,可这身姿体态却似女孩般,就这么被一根钢铁贯穿胸膛,像晾衣服似的挂在那里。
风一吹,便止不住的摇啊摇,摇啊摇……但只闻,那挂着在上面的萝莉傲慢的声音传来。
“把我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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