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已经往坡上走了，沈明山和沈米芸跟紧了我爸的脚步，沈米珠也往坡上走去。
我想了想还是快走几步到驾驶位旁敲了敲车窗，宋然摇下玻璃。
“宋阿姨。”我喊了一声。
“米蓝，再见。”宋然微笑着。
“宋阿姨，我有一个提议，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大着胆子说道。
“什么？”宋然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你和我爸……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想在一起。我会说服我爸，让他带明山和明芸去，我和米珠留在沈家村，我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们留下来照顾他们。”我将声音压得很低。
宋然皱眉：“你在说什么？小丫头，你懂什么呀？”
我扭头看了看，我爸已经快走到坡顶了，情急之下我又说了一句：“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爸爸的话，我请求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我说完没有勇气再停留，转身就快速朝斜坡跑去。
这一趟县城之行，我爸大受打击，他的情绪低落极了。平常暴躁爱骂人的他，一下子像一只失了群的孤雁。明明家里四个孩子，两个老人，一堆零碎的活，他却失魂落魄，坐立不安，不是忘了东就是忘了西。
我瞧着我爸的样子，他分明就是失了恋。
隔了两天，年二十五，按习俗，是小年了。（我知道有些地方小年是腊月二十三或二十四，但沈家村的小年是在腊月二十五这天。特此说明。）
小年这天要祭祖，烧纸钱时，我爸走神了，衣袖着了火也浑然不觉。吓得我拿过一旁的扫帚用力帮他拍灭。
要是以往，我爸肯定要恼羞成怒反骂我一顿，但今天他只是起身朝神龛拜了三拜，然后就撇下大家出了厅堂。
我看着拜完祖宗后也出了厅堂，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去看看我爸。我过去时，他站在窗边，收音机里发出滋滋的电流干扰声，播音员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爸。”我轻轻喊了一声。
我爸回头，见是我，他抬起手，指缝间是一支燃了一半的烟。他佯作抽烟，没好气地问：“喊什么？没见我听新闻吗？”
我攥紧了手，试探着说道：“爸，如果你想和宋然阿姨在一起。我和米珠可以留下来，你带芸和山去。这样爷爷奶奶这边你也可以放心点儿。你说呢？”
我爸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爸，你能进城，不管做生意也好，找工作做也好。你以后总会有机会转商品粮，那山以后的前途就有可能改变。爸，为了山以后有出息，也为了我们家将来能走出农村，你一定要做好这个选择。”我也是不怕死，不管不顾地又说了一堆的话。
我爸瞪着我：“你一个小孩懂个屁。”
我转身出了屋子，爱听不听吧。
我爸到底把我的那些话听进去了，年二十八那天，他骑着自行车去了趟城里。去的时候只跟爷爷说再买点瓜子花生，但我知道他肯定会去找宋然。
我心里很忐忑，对于宋然，我也并不是那么有把握。
宋然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猜不到，我赌的就是宋然抵不住心中一直扑不灭的青春岁月里的对我爸的那份爱恋。
命运会怎么挥它的笔，谁知道呢。
傍晚的时候，我爸回来了。我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答案。我爸看起来并不开心，但也不算伤心。我没有胆子去问他，我只能等，等待命运揭晓答案那一天。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是除夕夜了。365天才过一个年，穷是穷了点儿，但该有的规矩和礼数一点儿也不能少。
因为大年初一要敬米谷神，所以不能淘米做饭，除夕这天就要准备好第二天的食物。按照惯例，沈家村家家都是包芋饺。这活儿难不倒我，加上沈米珠打下手，我忙活到下午过半的时候就包好了五十个大芋饺子。
晚上吃年夜饭，爷爷把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的奶奶也扶到了厨房。一大家子围着饭桌吃团圆饭，晚饭吃得早的人家，已经开始有人放鞭炮了。
沈明山早就按捺不住了，上次去城里，他央求我爸买了几盒刷炮，这会正着急去找邻居家的几个小屁孩显摆比划。
“爸，妈。”饭快吃完时，我爸放下了筷子，他端起了一旁的酒杯。
爷爷看了我爸一声，他有些惊到。
奶奶一边吃饭一边哼唧，看到我爸端起了酒杯喊，她愣得连哼唧都忘了。
我心跳加速，我爸这是要说他和宋然的事情了吧。
“我想说说我和宋然的事情。”我爸一开口就应验了我的猜测，他这一开口，沈米珠和沈米芸也停了碗筷，沈明山见大家表情都很奇怪，他坐着也不敢动。
大家都看着我爸。
“爸，我前头说过，我和宋然是高中同学。她父亲手里有点权力，城东那边有几个店铺可以租下来，不过她是公家人，不方便出面开店做生意。我就想着，我得进城去。”我爸斟酌着说道。
“你一个种地的人，哪里会开店做生意。”奶奶一听就急了，“城里人多精明啊，你去了还不得给你骗个精光……”trip118.com
“城里人能骗我什么？我有钱给他们骗吗？”我爸气得声音拔高八度的，“你撕我通知书不让我去念大学，怕我被人抓去当兵，现在又不让我进城，怕我被人骗。你不如把我装进蛋壳里缝起来，那样最安全。”
奶奶被呛得了一通，她不敢再说什么，端着碗她又哼唧起来。
“你想去就去吧，我同意。”爷爷开了口。
“我和宋然商量了一下，家里这边，我是这样安排的。山和芸还小，我先带去城里。米珠和蓝先留在家里，我妈现在也需要人照顾，她们姐妹俩大一点，家里的事情也能帮不少。等我在城里稳定些了，我就把你们全都接进城去。”我爸一口气说完。
餐桌上陷入了长长地沉默中，爷爷脸色难看起来，我胆战心惊起来。这除夕夜，可千万别搞成家庭大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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