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真是择日不如撞日!还不速速取来?”
骊山广野闻言很是惊喜,向齐敬之道:“大齐南疆有一种异兽,名曰猈𤟎,见到身着华衣美服之人就会主动跪拜跟随,即便被贵人殴打驱赶,只要打得不够疼,就绝不肯离开。”
“这种谄媚侍人的异兽体生奇臭、惹人厌恶,然而许是善于跪拜的缘故,猈𤟎的膝盖骨竟是极为脆美,略加炮制便是上品珍馐。”
两个黑小儿得了吩咐,性情相对沉稳的蒲善立刻溯山溪而上,绕去了酒肆屋后。
蒲喜则是蹦跳上岸,跑出芭蕉丛中挑挑拣拣,不多时就摘取了几片鲜嫩翠绿的芭蕉叶。
在众人的注视下,蒲喜一边往茅亭走,一边弯折揉搓着手里的芭蕉叶。
等它走进了亭中,这些芭蕉叶已经尽数成了酒杯的模样,
蒲喜将一只翠绿欲滴的酒杯放在头回来的齐敬之面前,语气里很有几分得意:“我家主人说了,欲饮蒲家酒,还须蕉叶杯!”
“小人记得骊山老爷第一次来时,还是个没有马背高的童子,一见蕉叶杯、才闻老酒香,竟就熏然醉倒,一头栽进了溪水里……”
“你这厮忒不地道,怎么逢人就调侃你家骊山老爷?枉我还素来与你们兄弟亲近,今日才回都中就来照顾生意!”
骊山广野老脸一红,忙不迭地打断道:“老爷我早已今非昔比,昔日见酒盏而醉,今亦能三蕉叶矣!”
他说罢狠狠瞪向蒲喜,却见这个黑炭似的小精怪两眼睁得溜圆,黑色瞳孔收缩,露出大片的眼白,正直勾勾地盯着齐敬之腰间的金牌。
齐敬之自然也瞧见了,便微笑问道:“你认得这個腰牌?”
蒲喜喉咙耸动,脸上满是敬畏之意:“我家主人曾经说过,在我们兄弟诞生之前很多年,这条山溪里就曾孕育过一对善和喜,因为惹恼了钩陈院的庞都统,被那个杀星抽刀断水,只一刀就给斩成了四段儿!”
齐敬之闻言微怔,便连骊山广野也是面露讶色,不由好奇问道:“关于钩陈院和那位庞都统,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蒲喜皱起眉头,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记得主人还说过,那位庞都统有个名号,叫什么……斩蛟秀士、斗南一人!”
骊山广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斩蛟秀士也就罢了,斗南一人岂是寻常人能叫的?那劳什子的庞都统也太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就在这时,蒲善端着一个木盘走进茅亭,一边将盘中的酒壶和食碟放下,一边接口道:“我家主人说,这位庞都统斩蛟归来,立于七政阁门前等候述职,明明生得玉树临风、俊美无俦,偏偏身上杀气盈沸、直冲霄汉,令当时在场的名臣大将尽皆侧目。”
“正在七政阁中议事的阁老们也被惊动,亲自出来查看之后,天枢君当场便给出了‘斩蛟秀士、斗南一人’这八字评语。”
“评语一出,其余几位阁老皆是颔首,开阳君更是抚掌赞叹,说年轻一辈当中,以庞眉此子最是英姿勃发,北斗以南、一人而已。”
听蒲善讲得条理分明、头头是道,绝非信口开河,骊山广野却是愈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齐敬之见状便开口问道:“斗南一人这四个字应作何解?”
骊山广野猛地回过神来,长吁了一口气道:“世兄也是精通天文之人,岂不闻《天文志》有云,相一星在北斗南。相者,总领百司而掌邦教,以佐帝王安邦国,集众事也。所谓斗南一人,便常用来赞美国之贤相。”
“我大齐向来尊崇北斗七政,以七政阁为内阁辅臣的理事之所。七政阁坐北朝南,阁中诸公遥尊北斗枢机,上奉国主而通观天下,斗南一人这种评语就更显得意义非凡,历来是位极人臣的阁老封君专属。若非大齐国主或是位列首辅的天枢君亲自开口,绝对没人敢用这四个字称赞一个小小的都统。”
说到此处,骊山广野的神情变得很是复杂,赞叹艳羡之中竟还有着一丝惊惧,就连说话的声调都低了几分。
“我不知道当时的天枢君给出此等评语,究竟是存着什么心思,然而那位庞都统骤然得此殊荣加身,不知会引来多少嫉恨和敌视,说他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可是一点儿都不为过。若是换成小弟,只怕当场就要吓得尿裤子!”m.trip118.com
“嘿,那位开阳君倒是个有慈悲心肠的,看似只是随口附和,却在前头加上了‘年轻一辈当中’这六个字,算是帮那位庞都统捡回了大半条命。虽说同代之中第一人的名头依旧很是招人恨,但总算不是十死无生的局面了。”
说罢,骊山广野转头看向齐敬之,见他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心里没来由地就是一慌。
“坏了,平时有交情归有交情、开玩笑归开玩笑,连毕方鸟鸠占鹊巢的事情都可以拿出来打趣,但其实这位小爷的心眼可绝不算大,心里更藏着一些古怪执念,我至今也未曾全数摸清。”
“一旦认为我说的话、做的事不合心意,他立刻就会翻脸如翻书,全无半点道门修士该有的恬淡冲和,也不知这般狗脾气是跟谁学的!”
骊山广野一边腹诽,一边将方才的言语在心里过了一遍,生怕无意间犯了什么忌讳。
他的目光下意识从齐敬之腰间的金牌上掠过,猛然意识到这位便宜世兄如今还只是个营尉,论官职比起他口中“小小的都统”还要低。
骊山广野心里登时一个咯噔,也不管自己猜没猜对缘由,忙不迭地赔了一个笑脸,绞尽脑汁地找补道:“真要说起来,以世兄的悟性才情,又得大司马青眼,只要修为再有精进,找机会立下军功,区区钩陈院都统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他日立于七政阁前睥睨同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厮说话时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那目光就好似在仰望下一位“斗南一人”。
齐敬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问道:“广野贤弟,你说这话……是想要捧杀为兄吗?”
见状,骊山广野心里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嘿呀,还肯拿眼瞪我、拿言语讥讽我,这就好办了!就是这等阴阳怪气的做派,瞧着实在有些渗人……”
于是,这厮赶紧话锋一转,同时脸上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斗南一人这等评语,谅这两个小精怪也编不出。只是既然我大齐曾出过庞眉那般奢遮人物,我此前竟是从未听说过,甚至鲁公和骊氏长辈也从没在我面前谈论过钩陈院旧事。此时想来,当真是奇哉怪也!”
“至于庞眉……若是我所记不差,大齐国中的庞氏有两个源流,其一出自姬姓,近些年名声不显,似乎并无什么出色人物。其二则是东夷旧主高阳氏之后,至今位列禁册、不得修行。”
说罢,骊山广野见齐敬之脸色如常,并无发怒的征兆,立刻见好就收。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洁白如玉的媚骨放进嘴里,嚼得嘎吱作响。
齐敬之先前审视骊山广野,不过是在感慨这个世家子对朝政运转、世情人心的熟稔。
蒲善、蒲喜口中这一段斩蛟豪杰得两位阁老盛赞的佳话,到了骊山广野嘴里,立刻就被还原成了一场杀人不见血的凶险交锋,字里行间都透着阴险谋算和血腥气息。
念及于此,齐敬之也夹起一块媚骨放入口中,咀嚼之下果然脆美无比。
谄媚之兽却因媚人之骨而死,实在是太过讽刺。
他放下筷子,端起才被蒲善斟满酒液的蕉叶杯,轻轻啜饮一口,只觉酒香、花香和芭蕉叶的清香恰到好处地融合一处,令人熏熏然心神俱醉。
齐敬之放下蕉叶杯,细细回味了片刻,朝骊山广野展颜笑道:“方才谈到北斗七政和《天文志》……北斗者,各主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
“贤弟啊,可否详细说说那大齐七政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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