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1年4月11日，下午五点半，玩家休息区
玩家休息区的灯在此时亮了起来，一时适应不了光亮的李晴炀与赖梓绫缓缓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把他们从地狱里唤了回
来。
一个在六楼走廊，一个在楼梯间，明明不是同个地方，两边的光景却一模一样。谢绿的刀子并没有刺穿赖梓绫，江云格的爪子
也没有扯开李晴炀的喉咙。他们还活着，这样的事实让李晴炀和赖梓绫都非常惊讶，毕竟刚才都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
他们错愕地看向原本要杀死他们的人。谢绿的手撑在墙上，江云格的手撑在地上，两人的头都非常低，低到完全看不见他们此
侧的表情。
「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啊啊……！」
「磅！」一声，谢绿一拳打在赖梓绫身后的墙上。尽管看不到眼睛，赖梓绫还是发现，两行眼泪正无声无息地流过谢绿的嘴巴
两侧，沙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柠檬，对不起……」
另一方面，江云格将额头靠到李晴炀的胸前，双手的指甲随着身体的颤抖，缓缓变回普通人类应有的长度。
「柠檬，对不起。」
江云格重复一遍的同时，另一边的谢绿也把头埋到赖梓绫的颈肩，哽咽地说：「小颐，对不起。」
「就算是为了最宝贝的妳──」
「就算是为了最喜欢的妳──」
江云格紧紧抱住李晴炀，谢绿紧紧抱住赖梓绫，仿佛两颗心在同个时间碎裂了般，所有悲伤的情绪一涌而出，两人同时嘶声力
竭地对空大喊：
「我还是，没有办法反抗宇维少爷啊啊啊啊……！！」
他们的脸沾到了李晴炀与赖梓绫的血，尽管这些血都是从李晴炀与赖梓绫身上砍出来的。如今这些血也沾到他们身上，好像在
为刚才的行动忏悔。伤痕与伤痕之间的结合，血让他们四人又回到了从前那样紧密的关系。
「我办不到……要我反抗宇维少爷，我真的办不到！」
好像小孩子般，谢绿在赖梓绫的颈边抽气，边哭边说：
「我以为我可以为了小颐反抗他，可是…可是宇维少爷是我的全部！比起妹妹，我更想继续帮宇维少爷做事，是宇维少爷造就
了今天的我，我什么都可以舍弃，就是不能没有宇维少爷……！」
「……。」
赖梓绫的衣服除了血，也被谢绿的眼泪弄湿一大块。她把手放到谢绿背上，紧紧抱住眼前这名痛不欲生的朋友，眼泪也不自觉
流了下来。
另一方面，六楼的李晴炀伸手按住江云格的后脑杓，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大哭。虽然没有谢绿夸张，但江云格的伤心程度绝对
不下于谢绿。伤透欲绝的心情被李晴炀听得一清二楚，江云格的悲伤像冰河一样刮在地板上，发出了刺耳的嘎嘎声。
「我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江云格把脸埋到李晴炀的胸前，很多东西都从他的心里纷纷掉落。他咬着自己的下唇，哭着问：
「晴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
李晴炀没有回话。
「什么勇敢，什么成熟，什么『想要帮她』。真正该出手时，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自己，我完完全全，就是个自私的废
物……！」
不知道是因为气自己，还是真的太伤心，或两者兼具，江云格的身体颤抖得很夸张，眼泪也像坏掉的水龙头，怎么样也停不下
来。
「晴炀，你说的对，没有人想回去过那种生活，就算…就算宇维少爷要柠檬死，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比我自己想的，都还要
渴望待在宇维少爷身边……比起柠檬，我更需要宇维少爷……」
「那是当然的。」
尽管没死，李晴炀的心情竟也高兴不起来。躺在地上的他盯着天花板的一个点，平静地告诉江云格：
「恭喜你，终于有点神与畜的自觉了。」
「可是我真的好气……晴炀，我好气我自己！」
江云格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
「我以为我很爱她，我以为我可以为了她反抗全世界，结果呢？我没有像她一样坚持某件事的勇气，只是个会和现实妥协的自
私家伙！我一直很后悔打了那一通电话，结果我连弥补她的胆子都没有……！」
另一方面，楼梯间的赖梓绫抱着放声大哭的谢绿。谢绿哭到话都说不好，但赖梓绫还是能从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出个所以然。
「小颐……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谢绿把紧握的拳头缓缓放了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姊姊欠了妳这一辈子！就连妳死了，姊姊连帮妳报仇的勇气都没有！我以为我最爱的人是妳，可是…可
是……宇维少爷是我的恩人，妳在我心里的位置完全比不上他……啊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
「……。」
也许是被谢绿的反应吓到了，赖梓绫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复仇会引来这么大的结果，还让谢绿陷入这样崩溃的情绪里。她紧紧抱
着谢绿，下巴靠在谢绿的肩上，哭着说：
「小绿，对不起……」
赖梓绫闭上眼睛，试着用自己的体温让谢绿冷静下来。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不断重复同样的话。
「小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小颐啊啊啊啊……！」
「……不会原谅我，柠檬她，到死都不会原谅我的……！」
「好好哭吧，本大爷不会笑你。」
四个人，三种哭声，两个地方，一场悲剧。他们发现，原来将他们串连起来的，是他们四人的痛与脆弱。他们在各自的人生里
流下大量的血，血与血再互相交织、融合，让他们的伤口与伤口结合在了一块儿。
忠心、仇恨、手足、愧疚……他们各有自己的坚持，也为了这些坚持和彼此翻脸，但「坚持」两字一旦遇到高宇维，竟瞬间变
得微不足道。幼稚的他们在外面绕了一大圈，最后才意识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高宇维。
他们最感谢的，宇维少爷。
因为高宇维，他们人生的痛与脆弱才得以停止；因为高宇维，他们的血与血才会彼此交织，伤口与伤口才会互相结合，进而拥
有如此亲密的四人关系。
他们和柠檬不一样，他们没办法割舍掉高宇维。谢颐也好，柠檬也罢，要他们舍弃神与畜的身分，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结束了。
因为柠檬而开始的裂痕，终于结束了。
「喂，江云格。」
查觉到身上的人已经冷静下来，李晴炀扯了扯江云格脖子后面的小马尾，问：「你好了没？」
「……嗯。」
离开李晴炀身子的同时，江云格这才意识到自己把李晴炀打成什么样子。全身的抓伤和咬痕就算了，肚子上的伤口十分怵目惊
心，血从刚才流到现在，衣服整个黏在皮肤上。照这样下去，就算江云格已经没有那个意思，李晴炀也真的要被他弄死了。
「赶快带本大爷去医务室。」李晴炀苦笑，「不是开玩笑，本大爷真的快死了。」
「……知道了。」
江云格小心翼翼地将李晴炀扶起来，有点尴尬，也有点愧疚地说：「抱歉。」
「赶快走吧，本大爷康复后再跟你算帐。」
另一方面，由于赖梓绫十分厉害的回复力，就算前前后后被谢绿捅了好几刀，她人还是完好无恙，反倒是谢绿。因为被赖梓绫
砍了一刀，加上刚才的大动作，谢绿肩膀上的伤口十分严重，虽然嘴上说没事，人还是被赖梓绫拖去了医务室。
于是乎，四人就这样在医务室碰了面。李晴炀和谢绿躺在病床上，医务室的机器人开始替他们做紧急处理。至于江云格，他的
肩胛虽然也被李晴炀刺了一刀，但猫的体格比人类强壮许多，稍微处理后，便和赖梓绫一同坐在外面，等待两个伤患出来。
「那个，云格。」
坐在医务室外面的沙发椅上，全身依旧是血的赖梓绫突然叫了江云格一声。她两手端庄地交叠在大腿上，问：
「你是，因为柠檬，才想杀晴炀，的吗？」
「嗯，我发现宇维少爷和利维坦当年的交易内容了。」
江云格把头放到椅背上，盯着空气中的一个点。柠檬的事依然让他十分痛心。
「我等一下要去问赫菲斯。」江云格有气无力地说：「一个人工智慧竟然这么想要一个人类女孩。赫菲斯当年在制造利维坦的18小说
时候，到底是干了什么好事，利维坦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
赖梓绫垂下头，从洋装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片。因为刚才的打斗，纸片也被血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她一句话也不说，默默
地将纸片递到江云格面前。
「……？」
江云格眨了眨眼，正当他想问这是什么时，赖梓绫率先开口：
「我，也和柠檬，做了一场，交易。」
「交易？」
「我，早就，知道了。晴炀他，不喜欢我，复仇，他迟早会，阻碍我。」
赖梓绫将一边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静静地说：
「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奢望晴炀帮助，我，相反地，柠檬她握有，六点五层楼的，证据，可以帮我，取消掉，姐姐的玩家
资，格，好让我，趁第二阶段的时候，杀死姊姊。」
「……！」
江云格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说：「妳的意思是，妳背叛了晴炀，反而跑去和柠檬做交易？」
「嗯。」赖梓绫晃了晃手中的纸，「交易的内容，就在这，里。」
「……。」
江云格小心翼翼地接过纸条，并将纸条打开。虽然被血弄得有点模糊，但江云格还是认得出来，那确实是柠檬的字迹。
不要让他拿下耳机
纸条上只有这么短短一行字。
「耳机？是不想让晴炀听到什么吗？」江云格问。
「没错，所以我，打从晴炀来到，玩家休息区，开始，就以怕他，头痛发作为，理由，叫他不准把，两耳的耳机，都，摘下
来。」赖梓绫眨了眨白色的睫毛，「结果，晴炀还真的，都没有，摘下来了。」
「毕竟他很听妳的话。」江云格笑了笑，「对晴炀来说，妳就是他的一大弱点。」
「所以，柠檬才会，主动来找，我。」
赖梓绫也把头靠到沙发椅背上，很难得看到她做出如此放松的姿势，可能在赖梓绫心里，和江云格相处本身就是件没有负担的
事情。
「云格，柠檬她真的，很可怕。」
赖梓绫深深吸口气，再缓缓吐了出来。
「怎么突然说这个？」江云格问。
「我们都被她骗了。」
赖梓绫把头抬了起来，完全没有结巴地说：
「包括我，我们都是，她计画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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