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叛逆期来解释柠檬的反抗，虽然有点狭隘，却十分合情合理。青少年介于儿童与成人之间，一下接触到太多新奇的事物，难
免感到恐慌与不知所措，但柠檬的案例比较特殊。她被灌输太多大人世界的东西，等到懂事时，反而回过头，渴望追求小孩子
纯真无瑕的世界。
尽管柠檬的心智年龄十分成熟，个性也冷静，但和真正的成年人比起来，各方面仍有不足。如果给她更多时间，她或许能好好
平衡自己的情绪，再好好跟大人们说清楚自己的想法。
然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高宇维不会给叛徒太多时间，神与畜也没有空间留给异议分子。柠檬的自我认知才刚萌芽，就被他
们所有人，在完全不考量后果的情况下，无情地连根拔起。
草被成功拔除，土壤也因此受损。那之后，仇恨与悲伤取代了所有的爱。她连自己的名字──那个里奥帮她取的名字──都想不
起来。柠檬的字典里，再也没有「我」这个字。
◇◆◆◇
2170年1月10日，早上八点，仙境大楼
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后，柠檬感到舒畅不少。那天晚上后的她没再做过恶梦，而江云格果真如他所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照常和柠檬相处。
单纯的吐露心事，柠檬没想到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灾难。她都还没想好怎么离开神与畜，就被从小照顾自己到大的「大猫
咪」欺骗、背叛。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而言，实在残酷到难以承受。
2170年1月10日，早上八点，柠檬从床上起来，例行的梳洗、更衣后，刚清醒的她差点被吓死。一名不该出现在仙境大楼的
人，一眨眼便出现在她的房间，参观她房间的书柜。
「哦，原来柠檬喜欢中国历史呀，长知识了呢。」
二十八岁的李博洋笑咪咪地说。他穿着那套黑色衬衫、戴着眼镜、挂着佛珠、浏海依旧盖住一只眼。年近三十的他身材消瘦，
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止，看起来和二十二岁没差多少。
「博洋？」
柠檬的眼里带有非常纯粹的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人手够，宇维少爷就把我从z区调回来了。」李博洋从柠檬的书柜拿出一本《魏晋南北朝》，开始浏览。
「不，我不是问这个。」
柠檬一边保持镇定，一边假装无意识地后退。她靠到床头柜，偷偷从背后拿起柜子上的银色戒指，戴上。
「为什么，要来我的房间？」
「……。」
李博洋用布满黑眼圈的双眼瞥了她一眼，然后又把视线移回《魏晋南北朝》上。
「我刚刚去和小绿借书，结果都被妳借走了。」李博洋冲着她微笑，好像油画里的人物肖像，「既然z区不需要我，小绿也在
这里，就来研究中国的政治制度史啰，嘻嘻。」
柠檬没有接下去这个话题，因为她不知道要回什么，索性跟李博洋说：「你全部拿去，我最近没有要看。」
「嗯？」李博洋好奇问：「妳在忙什么？」
「明年就要参加忌妒派对了，事前准备有点多。」柠檬简单回答。
「啊啊，还真辛苦呢。」
说完，柠檬书柜上的书全部消失，都被李博洋收到了他的白色空间。
他的视线停在书上，短时间内没再说什么；柠檬也不是会主动开话题的人，见李博洋没说话，也不自讨没趣，稍微准备一下东
西后，便朝房门口走去。
「柠檬。」
就在此时，李博洋从背后叫住了她。
「我一直很好奇。」他露出无害的笑容，「到时见到利维坦，妳有办法狠心杀死他吗？」
「……。」
柠檬转过身，对上李博洋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杀死利维坦，是宇维少爷希望的，没有把握不把握的问题。」柠檬谨慎回答。
「说的也是。妳一定没有问题，毕竟妳都得到了我的真传。」李博洋说：「妳会开白色空间了吗？」
「不，说来惭愧，我只成功过一次。」
「欸？上次教妳不是……我想想……六年前的事吗？」李博洋语带惊讶地问：「这六年来只成功过一次？」
柠檬点头。李博洋再问：「什么时候成功的？」
「也是几年前的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都弄不出来。」
李博洋推了推眼镜，「连我都没办法模仿，更不用说里奥大哥了，对吧？」
柠檬点头，下一秒回过神，说：「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
李博洋笑着回答：「里奥大哥和我一样，使用『天赋』时，都必须达到心无罣礙的境界。妳连白色空间都没办法创造了，何况
是里奥大哥呢？」
听完李博洋的话，柠檬开始很认真地思考。不愧是比李晴炀聪明的人（号称），李博洋的话总能让柠檬陷入沉思。
「怎么会，我明明，什么都没有想啊……」柠檬喃喃自语地说。
「真是的，我六年前说的话妳都忘记了。」李博洋故意鼓起脸颊，假装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没有。你说过，心无罣礙就是完全的放下。」柠檬反驳。
「完全的放下，跟完全的放空，两个并不一样。傻孩子。」
李博洋阖上书本，一步步走到柠檬面前，两手插在口袋，说：「完全的放下，用最笼统的说法，就是随缘。」
「随缘？」
「世间万事皆有缘，生而为人更该随缘。那个『随』指的不是跟随，而是顺其自然。保持一颗平常心，就是人生的最高境
界。」
李博洋又开启了他的布道模式，他用非常平稳的语调告诉柠檬：「不过度挽回失去的东西，也不过度追求没有的东西。若有一
颗随缘之心，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的心中，都能拥有一份独一无二的沉静。」
「……。」
不过度挽回失去的东西，也不过度追求没有的东西……吗？
说起来，里奥和李博洋有个共通点，就是他们对很多事都不在意。里奥永远是那张脸，李博洋用欣赏喜剧的眼光看待世界。这
两人把自己变成旁观者，无论身边发生任何事，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因为是旁观者，才能一直保持着平常心。在名为「人生」的戏剧里，最高的境界是离开聚光灯，在台下欣赏自己的演出，但这
并非消极的什么都不做。因为在台下看着自己，得以明白自己的缺失，用旁观者的视角修正自我，让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
一直以来，柠檬都是从别人口中，听闻父亲以前的故事，但父亲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真的不了解。里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
事，才达到今天心无罣礙的境界。大概还需要五十年，自己才能成功模仿父亲的「天赋」吧。
「不过，听到妳这么说，我也放心了。」
李博洋说完，白色空间便在下一秒开启。不等柠檬回神，她已经被李博洋带离了房间，沦陷于无边无际的白色之中。
「……！？」
看不到尽头的白色、侵占人们视线的白色。柠檬惊恐地看向李博洋，他脸上挂着一抹近乎裂到耳根子的微笑。
「模仿不了我，也模仿不了里奥大哥，意味着在我面前，妳丝毫不足为惧。」他用恶魔般的笑容说。
「李博洋，你干什么？」
「干什么？奉宇维少爷的命令，把叛徒抓起来啊。」李博洋愉快地说：「不然，妳以为宇维少爷真的会因为人手问题，就把我
调回来？」
「……。」
那一瞬间，李博洋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像要用眼神把他杀死般，柠檬以着上吊的琉璃色双眼，不带任何情绪地瞪着他、看
着他。
她让白色空间的温度降到冰点，吸进胸腔的空气都令人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掐在自己的脖子上。
李博洋在心里赞叹，十一岁的孩子就能散发如此强烈的杀意，可见神与畜的教育多么「成功」。
「放我出去。」
银色的戒指弹出了两根长针，柠檬以着非常低沉的声音，警告李博洋：「放我出去。」
「抱歉，恕难从命。」李博洋从容回答。
「……。」
几乎是一秒钟的时间，原本还站在那里的柠檬，仿佛瞬间移动般，整个人跳了起来、银色的长针竟已刺在李博洋的脖子上。只
要稍稍往前，李博洋的脖子就会被刺穿，到时别说白色空间，李博洋的命都会被柠檬拿去。
「……。」
反观李博洋，他的手依然插在口袋，似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这样站在原地、给柠檬刺自己的脖子。他本来就不是打斗的料，
若真的和柠檬硬碰硬，他瘦小的身子都可能被折成两半。
所以他绝对不会用那么愚蠢的方法。
「……呵。」
濒临死亡边缘的刹那，李博洋再次露出裂到耳根子的微笑。下一秒，可以说毫无征兆地，柠檬的眼前出现了什么东西，冷不防
地挡在她和李博洋中间，然后，她的头被重击，整个人被一大堆东西砸到地上。
「……！？」
柠檬被狠狠摔到地上，同时，原本在她书柜里、那些和谢绿借来的书，竟全部凭空出现，顺着地心引力砸到她身上，毫无防备
地摔倒在地。
「我啊，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杀人，何况我还是个出家人呢。」
李博洋连根手指都不用动，刚才被他收起来的书竟突然出现，直接把柠檬打趴在地。这是他的白色空间，由他决定让什么东西
进来，也由他决定让什么东西出去。
「宇维少爷说过，神与畜之间绝对禁止互相残杀，违者一律视为叛徒。」
李博洋将手里的《魏晋南北朝》扔到被书堆埋起来的柠檬身上，「竟然毫不犹豫地刺过来，看来，妳没有要帮自己辩护的意思
啊。」
「……。」
柠檬从书堆中坐了起来，正打算再次攻击，赫然听见不该属于这里的金属碰撞声。她低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被
手铐铐了起来。
「能模仿大家的『天赋』又怎样？这是我的白色空间，这个地方的一切都由我做主，妳除了听我的，还能做什么？」李博洋开
玩笑地说：「我还可以放一堆蟑螂进来，如果妳希望的话。」
「……。」
柠檬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羞辱。
自以为爬到高处的她，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依然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宇维少爷知道了？」
她一如往常的冷静，问李博洋：「我什么都没做，李晴炀也还在休息。为什么？」
「什么都没做，不代表什么都没说呀。」
李博洋耸耸肩，不以为然地回答：「谁叫妳，把信任与喜欢混为一谈。」
「……！」
柠檬瞪大双眼，意识到自己竟喝下了名为谎言的毒，她全身的骨头就像被榨碎，整个身体开始因愤怒而剧烈颤抖。
「江云格……是江云格……！」
李博洋没有回话，只是冲着她微笑，显然默认了那个名字。
「江云格……王八蛋！那家伙……他怎么可以……！」
身体像被一双大手紧紧勒住，柠檬从来没体会过如此纯粹的愤怒。细胞炸裂，心脏像引擎般地剧烈跳动，肺部犹如坏掉的风trip118.com
箱，不停地捣乱她的呼吸。
「骗子……大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大骗子！！！」
柠檬激动大吼，拳头「磅！」地打在白色空间的地板上。
「因为江云格被宇维少爷救过喔。」李博洋好心告诉她：「我们每个人都被宇维少爷救过，和妳不一样。」
「江云格……把他带来！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抱歉，恕难从命。」
李博洋轻松自若地转转脖子，发出了舒服的「卡卡！」声。
「要是其他人，宇维少爷早就下格杀令了，偏偏妳身分特殊，又有忌妒派对的任务，宇维少爷才叫我先把妳关着。妳就在这里
等里奥大哥回来吧。」
李博洋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妳该看看《魏晋南北朝》那本书，里面有个人叫做侯景。妳现在读他的故事，大概会很有
感触吧，呵呵。」
说完，李博洋消失、离开了白色空间。
「……。」
除了散落一地的书，以及那副银色的手铐，整个白色空间只剩下柠檬一个人。她哪都去不了，也哪都不能去。除非李博洋放
行，否则她一辈子，都只能被困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真的很讽刺。
开口闭口诉说着自己对对方的爱，口口声声表示最喜欢的人就是对方，最后却被最信任的人反咬一口。以前的她就是杰森，现
在的她就像江云格。她恨江云格，却做了和他一模一样的事。
然而，比起江云格当年对她做的，相较之下，柠檬对杰森撒的谎，真的算不上什么。
白色空间，是柠檬这辈子最害怕的地方。在那里，她经历了最残酷的背叛，她的世界也在那一刻近乎崩坏。然而，当时的她没
有想到，后面还有更可怕的事在等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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