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1年4月3日，中午十二点半，玩家休息区。
早午餐结束，杰森回607号房，柠檬则是来到了隔壁。
她站在606号房外面，轻轻敲了敲木头制的大门，静静等待里面的人回应。
之前说过，她和赖梓绫的交情不差，要不是李晴炀公开批评柠檬，赖梓绫也不会站到对立的一边去。他们神与畜之间的关系本
就微妙，平时相处融洽，却能在一夕之间翻脸，有点像杰森与克里斯的关系，不过，柠檬不觉得神与畜的情谊，有杰森和克里
斯这么深厚。他们只是一起替高宇维做事的「同事」，比较多公事上的交流，而不是私人交情。
「……。」
没多久，白色的长发、白色的睫毛、淡红色的眼睛。赖梓绫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小洋装，犹如雪精灵下凡的她打开房门。看见柠
檬的当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对柠檬的到来不感到意外。
「嗨。」
久违看见赖梓绫原本的装扮，柠檬面无表情地打声招呼，「妳这样比较好看。」
「大，家都这样说，呢。」
赖梓绫依旧是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像上个世纪的古董机器人。
「可以进去聊吗？还是，妳的房间不太方便？」柠檬问。
「不会，进来，吧。」
说完，赖梓绫邀请柠檬入内，帮柠檬拿了一双适合她尺寸的室内拖鞋。她请柠檬坐在沙发上稍等，自己则去准备喝的。
环顾赖梓绫的606号房，柠檬以为她和杰森的房间已经很空，赖梓绫的东西竟比他们更少。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床单毫无皱
褶，地毯的绒毛维持同个方向。仿佛没有活人的气息般，白色墙壁的空间里只有家具，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然而，柠檬还是发现，梳妆台的镜子以蜘蛛网的形状裂了开来，上面插着一把短匕首，恰好位于人脸的位置。
「妳还是讨厌照镜子吗？」看着那面碎裂的镜子，柠檬问。
「嗯，很讨厌。」
赖梓绫用白色的瓷杯装了一杯饮料，是柠檬喜欢的、甜到会死人的苹果汁。
「梓绫，妳应该更有自信一点。」柠檬说：「我觉得妳很漂亮。」
「嗯，晴炀也这，么说过。」赖梓绫坐到对面的沙发，「但我还是，很，讨厌，白色。」
「白色是无辜的，错的是给白色下定义的人。」
柠檬喝了一口苹果汁。相较于刚才没有味道的红茶，在柠檬的标准里，这杯苹果汁才是正常的饮料。
「柠檬。」
赖梓绫不想继续白色的话题，改问：「打从，『水母』在，餐厅被谢颐，羞辱时，妳就，认出，我，了吗？」
「当时只是怀疑，真正让我发现的，是这个喔。」
说完，柠檬把手指放到自己的下巴上。
「我擅长模仿大家，也擅长观察大家。梓绫，妳思考的时候，习惯把手放在下巴。『水母』有和妳一样的肤色，也有和妳一样
的习惯，还有，『水母』说话常常结巴，因为妳在离开赖家前，一个字都不会说，是来到神与畜后，李晴炀才教妳的。」
赖梓绫恍然大悟，然后说：「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拆穿我？」
「六点五层楼事件之前，我的态度很消极，觉得就算妳在旁边监视，也无所谓；六点五层楼事件后，我有想过要处理妳，但念
在妳只是照李晴炀的话行事，又不忍心伤害妳；忌妒派对第一阶段结束后，则是真的，无所谓了。」
柠檬将白色的瓷杯捧在手中，低头看着杯中的苹果汁，口气有点无奈。
「妳一直在监视我，都看到了吧。」
柠檬抬头，对上了那双淡红色的眼睛，说：「所有，我一直在隐瞒的事，以及，我现在想做的事。」
「嗯。」
赖梓绫点点头，回答：「所有，事，都连成一，条线了。柠檬，妳真的很，可，怕。」
「当然，毕竟我是坏孩子啊。」
柠檬自嘲地笑了一声，坐在对面的赖梓绫也笑了。她们在此刻，达成了某种危险的默契，以及共识。
「妳希望，我，帮妳做什，么？」
赖梓绫微微偏头，空洞的大眼望着柠檬，犹如被恶灵附生的陶瓷娃娃，很美，却令人心生畏惧。
「……。」
柠檬没有说话。她从茶几拿起玩家休息区供应的纸和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后，直接将纸撕了下来、盖在桌上、推到赖梓绫的
面前。
赖梓绫将纸拿起，翻到正面一看，淡红色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开口：「……就这，样？」
「嗯，这样就好，因为，已经无所谓了。」
柠檬不知为何一直重复这句话。她的双眼不自觉半开，开口：
「谢颐的事，我不会告诉谢绿，也不会联络江云格，所以，上面写的，就麻烦妳了。」
「好，没，问题。」
赖梓绫将纸条折成两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的同时，也将那张纸条压在手下，仿佛在和柠檬证明，她会用生命去隐瞒这桩交
易。
眼看「秘密」已经谈成，柠檬便不再打扰。隔壁的杰森和克里斯差不多谈完了，她直接起身，赖梓绫顺便送她到门口，准备送
客。
「三天。」
替柠檬开启房门的同时，赖梓绫突然开口：「妳，还有三天的，时间。」
「……比我想像中久，太好了。」
柠檬回头，朝赖梓绫露出发自内心的、非常心痛的微笑。
「我明白了，谢谢妳。」
说完，她踏出606号房，赖梓绫也在此时关上房门。一切都和刚才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
2171年4月3日，下午一点，玩家休息区。
柠檬回607号房时，换杰森在浴室洗澡，克里斯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
和克里斯对上眼的刹那，柠檬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毕竟他们上一次独处是在忌妒派对的时候，当时他们都恨不得把对方杀
死，如今竟和平地身在同一间房里，怎么想都觉得缘分很奇妙。
不理会克里斯不友善的视线，柠檬缓缓走到沙发边，在克里斯旁边坐了下来。让她讶异的是，克里斯竟然在看《鸿门宴》，那
是柠檬继《大秦帝国》后，另一部非常想看的古装剧。
琉璃色的双眼变得非常有精神，她转头问克里斯：「你也喜欢这个？」
「不讨厌，有剧情的节目我都看。」
意识到柠檬的「也」字，克里斯挑起一边的眉毛，反问：「妳会看这个？」
柠檬用力点头，「嗯，我很喜欢历史。」
「为什么？」
其实克里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为什么，但都问了，索性听听看柠檬的回答。
「为什么……没特别的原因，等自己意识到时，就很喜欢了。」
柠檬睁大着眼，歪头问克里斯：「克里斯为什么喜欢看电视？」
「打发时间。」克里斯兴致缺缺回答。
「为什么不看书？」
「我讨厌字多的东西。」
「漫画？」
「幼稚死了，不看。」
「杂志？」
「模特儿很丑。」
「新闻？」
「不是尸体就是裸体，有什么好看的。」
柠檬面无表情地看着克里斯，小声地说：「……好难伺候的人。」
「妳說什么！？」
「没事。」
柠檬赶紧跑到柜子边，拿出她的洋芋片与小泡芙，再默默坐回克里斯旁，边看电视边吃，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刚打扫完，不准掉饼干屑。」洁癖症又犯的克里斯警告。
「嗯。」
「吃完放回柜子。」
「嗯。」
「不准乱放，要放到密封罐里。」
「……好啰嗦的人。」
「妳說什么！？」
「没事。」
克里斯在心里骂了好几声脏话。柠檬一定还记着他们在忌妒派对结下的梁子，绝对！
「喂。」
难得杰森不在，克里斯决定趁机试探柠檬，他口气非常不好地问：「妳到底在盘算什么？」
「……？」
柠檬嘴里咬着洋芋片，从正面看，两片洋芋片的形状很像小鸡的嘴巴，看得克里斯心头一愣，这样的柠檬意外挺可爱的。
不过，他才不像杰森，会被这女孩可爱的外表吸引。克里斯眨了眨眼，变回平时凶巴巴的模样。
「打扫的时候，我在妳的衣柜找到这个。」
克里斯从口袋拿出一个东西，是柠檬专门记录神与畜特征的蓝色小笔记本。他翻到第一页，说：「如果我没猜错，『沉默』、
『眼睛半开』、『无表情』、『照顾人』、『小提琴』、『银灰色』……妳这一页写的人，就是里奥吧？」
「咖滋！」
柠檬将洋芋片咬碎，面无表情反问：「是又怎样？」
「哼。」
克里斯将笔记本「啪！」阖了起来，一手靠在沙发椅背上，身子向前倾，把柠檬小小的身体都笼罩在他的影子中。
「我在地毯上，捡到了一根银灰色的头发。」
克里斯用他低沉的嗓音问，血红色的双眼像要把人的身体刺出洞来。
「我调查过了，玩家休息区没有这种发色的人，这一定是外人留下来的。看来昨天晚上，我和杰森在澡堂时，妳有很重要的客
人啊。」
「……。」
柠檬继续吃着洋芋片，没有说话。
「如果妳觉得机器人都像四号一样好骗的话，那妳就错了，我和那个感情用事的白痴不一样。妳这小鬼，开口闭口说要离开神
与畜，却背着我们和里奥见面，妳到底想做什么？」
面对克里斯的质问，柠檬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把头转到另一边，看到电视萤幕上的画面，开口：
「啊，是张良耶。」
柠檬没头没尾地说：「汉高祖刘邦的谋臣，也是汉朝的开国元老之一。」
柠檬突然说起《鸿门宴》的剧情，克里斯觉得莫名其妙，不高兴地说：「不要转移话题，妳给我……！」
「比起刘邦，我觉得张良更像神喔。」
似是没听到克里斯的话般，柠檬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张良的实力，一直都在刘邦之上。要不是他在项庄舞剑时，找了樊哙来协助，刘邦早就死在鸿门宴了。张良的实力大家有目
共睹，可是，最后当皇帝的人竟然是刘邦，不是张良，这是为什么呢？」
柠檬说这些话时，双眼一直盯着电视萤幕，没有要看克里斯的意思。
「克里斯，你都没想过吗？」柠檬突然说：「如果张良效忠的对象是项羽，那么，取得天下的人，说不定就不是刘邦了。换句
话说，谁得到张良，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
那一瞬间，克里斯好像明白了柠檬的意思。
「放心吧，克里斯。」
柠檬终于把视线移了回来，同时将一边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18小说
「我绝对不会伤害杰森，他把我从地狱里救了出来，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突然苦笑，落寞地说：「不过，我这辈子是无法报答他了。」
「什么意思？」
克里斯看着柠檬悲伤的双眼，他知道，此刻的柠檬并没有在说谎。虽说他最在意的是杰森的安全，但柠檬的话让他很不安，因
为这些不是杰森会想听到的话。
「什么叫无法报答他？」克里斯质问。
「……。」
柠檬没有回话，只是浅浅一笑，突然换了个话题。
「你们和好了吗？」她问。
克里斯骂了声脏话，「和好是和好，但妳别他x的一直转移话题！」
「……那就好。」
柠檬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平静，仿佛刚把事情托付完，准备死去的病人。
「帮我，照顾杰森吧。」
此时的浴室传来开门的声音。柠檬说完的当下，立刻变回平时面无表情的脸，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看她的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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