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后轻声道:“掉以轻心就会被迎头痛击,你不要欺他年少就不放在眼里……”
顾长堪端详着手上的晶莹剔透的蒲桃,轻蔑道:“你就是每一个都如临大敌,所以老得这么快。”
杨太后:……
杨太后懒得跟他说这个,转而说起温孤绛都,“温孤绛都最近如何了?”
顾长堪兴致索然,“颇为无趣,跟以前比,少了太多意思。”
杨太后皱眉道:“既然没意思就扔了吧,留在身边容易出问题。”
顾长堪将蒲桃扔回碟子里,“现在又不打仗,她虽然无趣,但好歹跟了我这些年,还有一个孩子,过段时间再说吧。”
杨太后语气不善,“顾长堪,多情自伤,玩你有本钱,但论真心……你就是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赎罪。”
顾长堪摇头晃脑半句不听,叶混赶忙跟杨太后行了一礼,追着顾长堪走了。
杨太后抓着扶手道:“你想个法子,找一批人去杀温孤绛都。”
身后的婢子将斟好的茶捧给杨太后,“婢子明白娘娘的意思,定会安排好的。”
杨太后颔首,起身朝后殿去。
后殿里香灰味重,像是置身在佛寺里。
顾明朝冷眼旁观着永祚帝的抽搐,念一瘦弱的胳膊却能掰开永祚帝的嘴,一碗符纸水就这么被呛咽下去。
永祚帝趴在榻边不停干呕,伸手想要挠一挠喉咙,念一将他两只手并在一处,下面人立即拿上来绳子将他捆上。
顾明朝眼观鼻鼻关心,愣是不做声,不装纯臣,不施以援手,杨太后在门边看着,暗暗赞许,若是肯为陈国尽忠,不妨留他一命。
建文帝太弱,耳根子软,永祚帝心智已失,顾长堪疯得很,只想着打仗,都不堪为君。
这个顾明朝不一样,他是谢松照调教出来的,她这些年得到的所有消息,去伪存真,抽丝剥茧后看起来……谢松照是真的把顾明朝当徒弟了。只要顾明朝心里有陈国,让做个守成之君也未尝不可。现在天下没有那家经受得起一个秦皇汉武。
念一瞟了眼顾明朝,回身将符纸收拾了下,“顾王爷以后给陛下侍疾,可不能忘了符纸的作用。这是天师说的。”
顾明朝心里嗤笑,真是滴水不漏,就算符纸的事情败露都无妨,毕竟还有个“天师”顶罪。
杨太后迈步进来,“念一,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没规没矩的,还不给王爷赔罪!”
顾明朝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念一,也不说话。他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在这种时候不说话就是最好的选择。
念一看他不接太后的茬,便低头福身,“婢子念一说话有失体统,还请王爷赎罪。”
顾明朝侧身给太后拱手道:“念一是太后的人,跟着太后多年了,哪能因对明朝多了句提点就斥责,明朝都怕伤着了念一姑姑的心。”
念一不慌不忙接下这话,“正是因为念一跟在娘娘身边多年,才更应当谨言慎行,念一方才说话实有差错,再给王爷赔罪,望王爷勿怪。”
顾明朝只跟太后道:“明朝本没有放心,倒是太后太怕让明朝受委屈了,也是念一姑姑多心了。”
杨太后扶额道:“今日都累了,都去歇息了罢。明朝啊,你长途跋涉,哀家给你准备了听雨坞,着念一领你去罢。”
顾明朝略微拱手做礼,跟着念一穿行在这冷冷清清的宫殿里。
念一推开一处更为僻静当院子,“王爷,此处便是听雨坞。取‘夜坐听风,昼眠听雨’之意,太后娘娘当意思是要王爷静心。”
顾明朝吹着这六月的风却无端端的感受到了萧索,“念一姑姑往后就知道明朝的心有多静了。”
念一看着他的背影道:“今日内务院来不及拨人出来了,就先委屈王爷一晚,明日念一会亲自送小厮婢子来服侍王爷。”
尤达突然开窍,“多谢姑姑,我们王爷累了,要歇息了,姑姑请回罢。”
念一看了眼这主仆二人,福身退下。
尤达反手将门锁死,顾明朝道:“锁了也没有用,这里不是咱们的地盘。”
尤达又推了推门,“公子你不懂,这叫安慰自己。”
顾明朝:……
顾明朝低头无奈的笑了笑,“话说方才,你怎么想到接话了?”
尤达挠挠头道:“以前白拾教我的。他怕我跟在公子身边不会说话,唉,他现在不用担心了……”
顾明朝推开正堂的门,环顾四周,“他现在怕是日日担忧,侯爷在燕都肯定不好过,我们在这边他不知道我们过得如何也要担心。”
尤达没心没肺的道:“公子,不要想这么多,他在燕都哪里想的起来咱们,他一天到晚肯定忙着帮候府应酬呢。”
顾明朝的声音在房屋内回荡,“哪来那么多应酬,候府不比以前了……”
尤达一下子就安静了下去。
顾明朝长舒了口气,“尤达,以后咱们就是在刀尖上走路了,要再三谨慎啊……”
后殿里太后看着像狗一样趴在榻边的永祚帝,坐在一旁的贵妃椅上叹气,“陛下,顾明朝他本是弃子,你怎么把他召回来了。”
永祚帝恶心得想吐,死死抓着褥子,“你……你休说这话!”
杨太后不动声色的诈他的话,“陛下,现在建文已经有明君之兆,您何故召回明朝?”
永祚帝想伸手抓烂她的虚伪的脸,“你……你早就变了!利欲熏心!不配做这个太后!”
杨太后听到这话也不恼,还是重复着之前的问题,“陛下,你为什么要召回明朝?”
永祚帝声嘶力竭的嘶吼,“朕是皇帝!是皇帝!朕就要召顾明朝回来,回来跟你们作对!让你们不得安宁!你们可以忽视朕!让天下人都不知道朕的存在,那他呢?!”
杨太后丝毫不为他的情绪所牵动,“陛下,哀家是否利欲熏心由不得您来评判,这天下良心所向,在哀家。您是皇帝不假,但您是先帝,现在是建文八年。”顿了顿,在永祚帝诧异的表情下继续说,“陛下,顾明朝回来,依旧没有人知道。您现在怎么办?打出了手上所有牌,却改变不了半分局面,陛下,您还是……颐养天年吧。”
永祚帝第一次听到杨太后正面嘲讽人,还说得如此细腻,指着杨太后的手都在颤抖,嘴唇嗫懦,“你……欺君罔上!‘哀家’是你寡居时才能自称的!你……你……啊!”
永祚帝竟然生生呕出一口血来,“杨云阔……”
杨太后不慌不忙的啜了口茶,“陛下,先帝就要有先帝该有的样子。”永祚帝目眦欲裂,杨太后轻轻放下茶盏,“我孝贤恭顺的前提是陈国安宁,我花了那么多时间,耗费那么多的心血,才有今天这一点点的成效,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来败坏了它!”
永祚帝抓着心口哀嚎,“杨云阔——你不得好死!”
杨太后起身站到他跟前,“陛下,难道陈国的强盛还比不上你的一己私欲?难道百姓安居乐业不必你称王称霸耿有成就?”
永祚帝的心思停留在他的王霸之业上,手上不停捶身下的褥子,“朕……朕不甘心!”
杨太后眼珠一转,“朕?我们陈国的永祚帝晏驾在八年前,你突然冒出来自称先帝,哀家没有追查,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你还敢奢求其他?!”
永祚帝抬头,阴森森的笑,“你不知道是谁把我困了这么多年,又是谁把我放出来的,对吧,激将法……太简单了……”
杨太后拎着娟子道:“既如此……那就送你下去面见先帝,真伪如何,等哀家百年后再下去看。”
永祚帝惊叹于她的狠辣,但若是他是杨云阔,他也想知道这是谁,谁能在他的地盘上藏人,一藏就是八年,突然又把人扔出来,这事换谁都觉得瘆人。
杨太后看着念一道:“我院子里的花,枯萎了吗?”
念一福身道:“枯萎了。花匠说缺了些珍贵的花肥。”
杨太后将娟子递给念一,“你来问,问不出来,就拿去做花肥。”
念一在永祚帝惊恐的目光里福身,“是,婢子领命。”
陈留,林府。
云访送走了燕都来的天使,林浥尘看着令旨叹气,“老子自己接旨都没这么紧张过!手心都是汗!”
谢松照揶揄他:“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怕要亲自绑我送到燕都?”
林浥尘抬手刚想给他肩膀来一下,结果看到他这身板,手拐了个弯拍上了自己大腿,“想什么呢!如此看来,太子没有忘记你这些年扶助他的情分,由此见得,他有心,值得咱们追随!”
谢松照将旨令仔细收起来,“浥尘,我知道此前他没有登位的事,你心里还颇有怨怼,但浥尘,我这些时日不断分析,我认为当时我们太急于求成了,他那时候,根本没有那个能力。”18小说
林浥尘想到那一日的惨状脸色就不大好,“那你现在又怎么相信他有能力了?”
谢松照道:“他现在……还是不足以堪当大任,但较之从前,已经进步了不少。”
林浥尘看着院门道:“松照,我们还有几个十年陪他进步?美人迟暮,英雄末路,谁敢等?我现在就守好陈留,我就无憾了。”
谢松照眼眶微微泛酸,“林浥尘,十年,美人风韵犹存,英雄正当壮年,如何不行?”
林浥尘看着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王旗,“谢松照,四十年了,三代人了,我爹都心灰意冷了。”
谢松照坚定的道:“林伯伯还没有心灰意冷,他只是在等,等一个机会!”
林浥尘刚要说什么,云访的衣袂骤然在院门口被风吹起,“燕都那边出事了。”
林浥尘目光一冷,快步下去接她,“你别急,慢慢说,怎么了?”
云访语气有些焦急,“殷阁老告老还乡,在路上被山匪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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